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斛律(十)
进宫觐见的斛律光坐在帘后等待,听闻外面的马蹄声,便斜过身从帘缝向外窥看。一个苍头牵着马,马鞍上赫然坐的是祖珽。祖珽的视线正向着相反的方向,纵然他看向这边,他也看不到什么,因为他是个瞎子。苍头牵着祖珽乘的马从外头走过。
斛律光向旁边的侍卫道:“此人真是大胆。”他故意提高了声音。果然,马上的祖珽一下子紧张起来,似乎在寻找声音的来源。很快他分辨出了斛律光所在的方向,把脸转向这边。斛律光是皇帝高纬的岳父,身份非比寻常,祖珽官阶地位皆在他之下,竟然乘马从他前面经过也不问候,是大大的失礼。
陆令萱气急败坏地正在骂缩头缩脑的儿子穆提婆:“不争气的逆子,他斛律家的女儿就有那么好吗?”
穆提婆赶忙摇头,又万分委屈:“可是、可是儿之前跟您商量过,您不是说、说好吗……”穆提婆在母亲面前说话,完全没有底气。
确实这么说过。他这样一提,陆令萱更火:“你顶嘴、你顶嘴!”陆令萱随手抓了一只笔扔过去。穆提婆没敢躲,还好笔上的墨迹已经干得差不多,从他脸上划过也没有留下痕迹。陆令萱戳着他的额头:“我说你干嘛那么热心地给兰陵王家女儿请封呢。你得到了什么好处没有?他们可看得起你了?”
“是、是……娘,我知错了知错了!”穆提婆一个劲儿地喊。
“安静点。”陆令萱拍了下他的额头:“皇帝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到了,可别叫他听见。”
高纬和胡昭仪相伴来到,看见穆提婆沮丧的神情。陆令萱本来神色正常,发觉高纬见到了穆提婆的怪异神情后,也局促起来。高纬问:“姊姊,为何如此?”
高纬一问,陆令萱立刻抹起了眼泪:“这叫奴婢如何开口呢。都怪老奴这不争气的儿子,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重,就厚着脸皮去找斛律家提亲——”
“这事新奇。结果如何?”高纬坐下,兴致勃勃地问,“斛律家不是刚刚娶了媳妇吗?还是济南公主。要是再嫁个女儿,真是千载难逢的好事。”
“哎哟,这又哪里能答应呢?他是什么身份?一个奴才。斛律家可是皇后的娘家,哪里是我们这样下贱的人高攀得起的?”陆令萱又责骂起穆提婆来,“真是不自量力。你去丢这人之前,怎么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有没有这个资格,拿什么去跟人家皇后的娘家攀亲?”
听她这样骂着穆提婆,高纬有些不知所措了。斛律家的拒绝也有道理,穆提婆纵然今日因为他高纬的恩宠富贵了,到底是个奴才,斛律家是堂堂的王公贵戚、皇后母家,要他们跟穆提婆结亲,他们大约会觉得蒙受了侮辱,说什么也不肯的。
被陆令萱指着鼻子骂,穆提婆忍不住委屈地争道:“不就是个庶出的女儿吗?还嫁过人的。谁知道他们这么小气?”
“别、别。”高纬劝道:“我知道这事让你受了委屈。姊姊,咸阳王为人严肃,我恐怕没有办法劝得动他。我把晋阳的田地赐给提婆,算作补偿。提婆你高官厚禄,还怕娶不到好姑娘吗?斛律家的,就别去招惹了。”
穆提婆向陆令萱看了一眼,陆令萱狠狠回瞪了一下。穆提婆支支吾吾,看上去还是有些委屈:“谢陛下。”
斛律光觐见过皇帝离开时经过内省,这个地方经常是吵吵嚷嚷,今天亦然。忽然其他人的声音都小了下来,一个人的声音响亮起来:“主上已经把晋阳那些田赐给穆侍中了。现在朝中,还有比得上他们母子更尊贵的吗?”
斛律光不屑地别过头,正好看见一个青年侍卫:“去问祖使君,内省之中如此高声呼喝,可还知道礼节?”侍卫忙应和进去,斛律光随后离开。
祖珽挥手,让侍卫出去。他的眉毛紧蹙。陆令萱母子权倾朝野,祖珽因依附于陆令萱,虽然双目不能视物,也得以步步高升,朝中人人对他忌惮三分。眼盲之后,他经常不自觉地提高音量来表达自己的权威,想不到竟然被斛律光偶然听到引起了他的不满。
“九升八合粟,角斗定非真,堰却津中水,将留何处人。”听人念罢诗句,祖珽愁眉不展:“这是什么诗?”
送来这首诗的人正是省事褚士达:“此诗是昨夜梦中所得。梦中见亡父倚门口诵此诗。因为使君精通占术,特以此诗来求教。这是寻常诗句,还是别有寓意?”
“你父亲?”祖珽呵呵笑了两声。因为精通阴阳占卜之术,祖珽对这些也十分相信,尤其在眼盲之后变得多疑起来。他相信已经死去的人托梦,诵出这样一首诗,一定是有特别意义的。祖珽用食指在案上勾绘:“角斗,斛字;津去水,何留人,律字。非真,看来斛律与我不能共处了。”
“相王曾经和将军们议论说,边境安危、兵马调配,本来是武将的事,赵使君掌政时事事都要与他们商量。使君掌事以来,什么都不同他们商议了,这样一定会耽误国家大事。”仆人一面窥视案上的金条一面说话。
祖珽伸手,在案上又放下一块金子:“还有呢?”斛律光厌恶祖珽,祖珽早有所耳闻。但斛律光素来不爱干预政事,也不会做出什么有损于祖珽的举动,而且他身份非比寻常,无法轻易撼动,祖珽因此不与他计较。但今日听了褚士达的那首诗,祖珽担心一直以来的这种情况要生出什么变化了,因此悄悄找了一个斛律家的仆人出来。
仆人稍稍想了一下:“相王还常常说,‘瞎子受到重用,国家必破’。”
“瞎子?”祖珽接受自己眼盲的事实,也不忌讳别人说他。但是,最可恨有人拿这件事来挖苦他。祖珽冷笑道:“我这双眼睛虽瞎了,可还是看得到呢。”
宦官把斛律光的奏疏送到高纬面前,高纬一如既往只是把奏疏打开又轻轻放下,听斛律光说:“晋阳之田,自神武皇帝以来就用于种禾养马以充军饷抵御敌寇,如今把这些田赐了人,军务所需该如何处理?”
高纬笑了一下:“朕一时没有考虑周详,咸阳王所言甚是。那么,穆提婆,晋阳之田恐怕不能赐给你了,朕就把清风园给你,如何?”
清风园中种植了供给大量官家和百官食用的作物,穆提婆当然不可能自己种菜,他可以把清风园的地租出去。无论是晋阳的良田还是清风园,对穆提婆来说都可以用来赚钱,他并没有所谓。
“不可。”斛律光高声制止:“清风园供应官家蔬菜,把它赐给了个人,皇宫和百官家所需的的食物就要另外购买,又是一笔庞大的支出。殿下把这个菜园赐给穆提婆,是穆提婆一家富足;不赐,可令百官富足。”高纬奄然不语。
气愤也不好说出来,穆提婆低着头始终没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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