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天下：六王策

　　少女跪在地上，跪在众人的目光里，瑟缩着肩膀，小心翼翼地喘息。染一身月白，干净得仿佛从画中走出。“抬头。”少女胆怯地抬头。她的正前方，傲然俯视着她的是她的姑姑，胡太后。骄傲的神色提醒着少女，她是不可正视的崇高无上的存在。

　　胡太后向身侧的女官低语几句，女官走下来到少女的身边：“胡姑娘，请随奴婢来。”

　　少女疑惑而怯懦地看向胡太后。“让你去洗个澡、梳个头，换身衣服而已。”胡太后观察着自己的指甲，头也不抬。少女小心地站起，跟在女官身后。

　　胡太后注视着帷幕，她所期待的人缓缓从帷幕后走出，正如她的期待，一个完美的人，一幅完美的布景。这还是刚才那个人吗？发髻两旁步摇摇曳着熠熠光芒，娇艳美丽的容颜恰似盛开的杏花。清澈的眼波流露着怯意，裙下的脚步欲行又止。“来，过来。”胡太后向她伸出双臂，热情和善得像一个母亲。

　　亲热地拉过她的双手拢在膝上：“你叫青蛾是吗？”少女颔首。胡青蛾，皇后的哥哥陇东王胡长仁之女。胡太后满怀欣喜地端详她，越看越爱，嘴里不断唤“好姑娘”：“会弹琵琶？”摇头。胡太后问：“会乐器吗？”

　　“能弹琴。”回答的声音很小很细。

　　胡太后的脸上重新现出了笑容：“喜欢读书吗？读什么书？”

　　胡青蛾坦诚地回答：“读诗歌，不读经书。”

　　“好，好。”胡太后眉开眼笑：“姑姑给你一个机会，让你像姑姑一样。让你去伺候主上，可好？”

　　在胡太后的意料之外，她没有不假思索地答应。胡太后的脸色因为她的迟疑有一丝僵硬，胡青蛾最后还是点下了头：“谢姑姑——谢太后。”

　　胡太后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人儿：“去请主上，说，哀家有一份他喜欢的礼物，要送给他。”

　　高纬坐在席上，目光半刻也不离那个弹琴的少女。她专注于琴弦，自始至终，不曾把目光从琴弦上移开。她美丽的容颜，她专注的神态，她惆怅的琴声，高纬不禁拍手叫好，却不料把她的琴声打断。胡青蛾像受了惊，惊慌地望了一眼高纬，迅即离席在胡太后面前跪下。

　　胡太后一笑：“青蛾，陛下这是称赞你弹得好呢。皇帝，这是我的侄女儿青蛾。今日为你备下的厚礼，你可喜欢？”高纬但笑不语，在胡太后心领神会的笑容中竟然觉得羞涩。

　　案上放着一只酒壶和两只杯子。胡青蛾提起酒壶晃了晃，是满满的一壶酒。抓起杯子，她的手在颤抖，颤抖使一部分的液体溅出了酒杯。发黄的液体在杯子里颤动，泛出圈圈涟漪带着斑斑烛光。胡青蛾失了神，又把酒杯放下。

　　“我还没有来，你就先喝上了？”胡青蛾惊吓得回头，是高纬。在她回头之后，他的脸上露出一点诧异。高纬向她走过来，温柔地拉起她的手并肩走到榻边：“你很怕人？”胡青蛾低头默认。

　　高纬哈哈笑了几声，缓解尴尬：“今日弹琴的时候，你慌不慌？”

　　胡青蛾抬头，望着他，摇了摇头。弹琴的时候她太投入，只是事前事后都十分紧张。在高纬面前表现的人，都是别有目的的。高纬第一次遇到这样一个人，不为了取悦他而表现，投入到连看他一眼都没有。

　　她坐在榻沿，恬静地低着头看自己的膝盖。然后像想起了什么，嘴边无意地挂上了一缕微笑。高纬凑过去亲吻她的脸颊，她躲了一下。高纬看着她，明明刚才她动了，现在又好像没动过，可是她头上的步摇在摇晃。高纬拔下步摇，胡青蛾维持着那神秘的笑意，没有闪避。

　　斛律皇后侧过头看高纬，高纬微笑看着站在殿中的女子，全然没有多余的注意力可以分往别处。她就是胡青蛾，高纬即将要册封的右昭仪。斛律皇后轻笑对那个女子说：“初次见面，妹妹叫什么名字？”她可能并不比斛律皇后小，后宫中的很多女子都是如此。

　　“贱妾青蛾。”她有些不同，谦虚地低声细语，又好像心不在焉，脸上有一抹似有似无的浅笑，不是开心，而是有点慌张有点忧虑的掩饰。

　　胡太后说过，斛律皇后貌不惊人。胡昭仪不敢明目张胆地打量她，只偷偷瞄了几眼，怀着对一国之母的好奇。正如胡太后所说，她的容貌算得上好看，还够不上美丽，在诸多光艳动人的妃嫔中间，更加不起眼。好像只是自顾做自己的事，宴席上除了别人向她敬酒，她没有说半句多余的话。

　　在胡昭仪看向李昭仪的时候，恰好李昭仪也看过来。胡昭仪一愣，随即不好意思地脸红起来，李昭仪也是如此。李昭仪神色窘迫地向她微笑点了点头，立刻移换开视线去。同是昭仪，同等同级，但是李昭仪位左，比她略高。正如传言中的昭信皇后，李昭仪的美貌也属罕见。

　　弘德夫人穆氏身份比她们低微，但她是太子的生母，在胡太后的讲述中，亦是不可小觑的。简单论容貌，比不上李昭仪惊艳，但胜在耐看。李昭仪的容貌，初看令人惊艳，看多了之后，便不再有那种引人注目的光辉；而穆夫人，初看平平无奇，越看，反而是越好看。

　　发现自己对这些形形色色的人们，反而比对高纬更有兴趣，胡昭仪苦笑，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杯里的酒。

　　“走一个曹顺华，又来一个胡昭仪。”穆夫人含讥带讽。

　　“夫人别生气……”

　　“我是在气自己。”穆夫人转身：“女儿真不争气。斛律皇后和李昭仪出身高，资历深，我认了。我是太子的生母，我才是弘德夫人，凭什么她一来就是右昭仪？既是太后的侄女，要图的，恐怕还不止是昭仪。看陛下的样子，对她甚是中意。”

　　陆令萱笑道：“陛下对谁不是如此？宠爱一个人的时候，都是这般中意。今日这个昭仪蒙圣眷甚隆，岂知来日不会又是一个李昭仪？”李昭仪身居高位，既不受宠，也不是完全被冷落，她为人低调素来不问他人之事，因此陆令萱才容得下李昭仪。陆令萱也清楚，高纬对李昭仪虽然谈不上亲爱，但多年相处，高纬不会轻易抛弃。

　　穆夫人斜着头，轻轻摇晃两下：“我也就是，发发牢骚。自己出身不好，什么都得认。”

　　穆夫人为胡昭仪的事烦恼，陆令萱心里也正憋着气。之前胡太后被幽居北宫，祖珽建议陆令萱自己当太后，陆令萱当然高兴，并且为了尽快实现，决定提拔祖珽为左仆射。可恨，在这种时刻，胡太后偏偏又被高纬接回了宫中。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