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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韶(七)
长恭正在向外头走,听见脆生生一声“阿爹”,回头儿子灵雀已经跑到了跟前,长恭把剑按到后面,弯下来把灵雀抱起。灵雀抱着父亲的脖颈,手里晃着一节细长树枝:“爹要去打仗,雀子也要去。”他的生母王玪华叫他小雀子,他就一直把自己叫雀子。
长恭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把他还给追过来的乳母:“你要在家里,好好等小弟弟出生,记得要帮娘照顾弟弟妹妹。”
灵雀扁了两下嘴,还是很响亮地答道:“好!”他挥了几下树枝:“我可以去找哥哥玩打仗吗?”灵雀说的哥哥指的是延宗家的几个男孩,有嫡出也有庶出的,他的堂兄弟里也只有五叔家有跟他仿佛年纪的男孩。
“可以,让你大娘带你去。”长恭警告道:“但不许欺负弟弟妹妹,家里的也一样,叔叔家的也一样。不可以欺负姐姐。”灵雀唯一的“姐姐”,就是解忧。听他特别提到解忧,灵雀不高兴地撇过头不搭理他。
那个讨厌的姐姐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站在了走廊下看他们。父亲已经看不见人影了,灵雀从乳母怀里跳下来,对着空气挥舞起树枝:“杀、杀、杀!”“嗖”一下,树枝脱手而出,刚刚好打在解忧额头。灵雀两手叉腰,挑衅地瞪着解忧。
解忧抬起手,摸摸被打痛的额头,看着那根落在地上的树枝。偏头淡淡扫了灵雀一眼,转身走往后院。
“姊姊,灵雀打我。”解忧万分委屈地看着乳母。
乳母叹了声:“姑娘,这话你同我说有什么用?姊姊不能帮你去打回来。你要不去同夫人说,不敢说,就忍了吧。”解忧每一次被灵雀欺负了,都只会来找乳母说,乳母不是不想管,她实在没有那个能力和权力。被解忧一次一次哭诉,乳母都已经觉得厌烦。
解忧默默走到内室,把帷幔全部放下来,缩成一团在柜子旁边。她晓得家人都在帮她找婆家计划要嫁她出去了,他们不想要她了,连郑妃、连乳母都是。
纵然齐周之间的纷争从未停歇过,大约一年多前开始,周国屡次有大举出兵来犯的现象。齐国大将斛律光这一年多不得不一直守在边境,年初,斛律光在边境上筑了十三座城以防守,段韶筑了威敌、平寇二城。此次又是周国的齐公宇文宪督兵进攻齐国,皇帝进封长恭为太尉,领军抗周。
段韶的身体已经不太好,这也是近年来斛律光一人御敌而段韶很少请缨的原因。长恭走到他的营帐外边,就听到里面他的咳嗽声。长恭停了一下,掀帘:“段伯伯。”
“长恭,”喊了一声他的名字,段韶连续咳嗽了好几声,“你来晚了。任务都已经布置下去,众将都各自准备去了。”
“对不起。”长恭低头:“本不会迟到的,下马的时候踩到污泥,回去换了一双靴子。”
段韶忍不住笑:“我只当是军队到的晚了。你来。”段韶挥了挥手,把长恭叫到行军地图前:“柏谷城,是周军防守的要塞。因其险要,易守难攻,我军一直没有人提出把它打下来。其实,周军从柏谷出兵,直取汾北河东的大片土地,这些地方绝不可失。不攻下柏谷,它就始终是我们的一块心病。”
这就是自己与段韶的差距所在。柏谷城,在长恭自己设想的作战计划中,从来没有把攻打柏谷列入计划。并不是长恭认为柏谷难以攻打,从来没有人提过可以攻打柏谷,齐军也从来没有尝试过,长恭自然而然地以为,也许柏谷城真的不适合攻打。其实,没有试过,又怎么知道不可以?
“我推测,对方的军队集结在南道。断了他们的路,断绝增援的可能,攻打柏谷。”段韶看了一眼长恭,长恭全心全意在听他的计策,不由在心底暗自叹了一口气:“长恭,我上不了战场。没有人肯领下攻打柏谷城的重任。”
长恭嘴唇一颤:“我去。”段韶的话很明显是这个意思,但是,长恭竟害怕他会拒绝。
段韶很慢地点头:“柏谷城虽然居高临下,但城的面积很小。用火弩攻击,一旦可得。”
松了一口气,长恭赶紧点头,扶着段韶在胡床上坐下。段韶拍拍长恭的肩:“去,兵贵神速。”
长恭走到门口,临出去时回头笑了一笑。不知道是没有信心,还是想叫段韶放心。他刚刚离开,段韶忍不住笑了出来。
长恭立在高处望着一批又一批士兵蚂蚁一样涌向柏谷城。柏谷城内外火光冲天,甚至连远在这里的他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热浪,拉下面甲,满目刺眼的火光。周军被挡在南道,无法向柏谷城施以援手,柏谷城没有大将镇守,士兵的数量并不如预想得多。
段韶带着两百名士兵在齐军的后方、坡的阴暗面观看。看不到柏谷城下战场,但能看到齐国士兵井井有条地向前方发动进攻。段韶仰首,冲天火光照得他的脸通红。战况激烈,他摘下头盔,竖起耳朵听着从战场方向传来的声响,满意地露出笑容:“看来我军形势大好。”
周军所据柏谷城失守,为齐所得。周军攻势暂缓,齐军部署防守之后,斛律光、段韶、高长恭撤回邺城。
“都已经准备妥当。”长恭倒了一碗酪浆,端到段韶面前。
段韶喝了一口他递上来的酪浆:“平日商议作战之时,你甚少言语,是没有什么主见吗?”长恭一怔,似想开口又摇摇头,意图是想否认的。他听着段韶继续说:“既然也有自己的想法,为何不去做?并非不勇敢,并非没有计谋,却总等着别人指挥你。长恭,这样是当不了能够独当一面的大将的。”
长恭语塞。从小到大都是这样,无论什么,他都等待别人为自己作决定。“我将不久于人世,斛律明月年事也高,你再不肯成才,大齐的将来要倚靠谁?”段韶忽然笑起来,“我的顾虑是多余的。等只剩下你一个人的时候,你自然而然就会知道该怎么做。”
长恭的脸微红:“长恭何及您与斛律将军的一半?”
“并非是虚夸之辞。”段韶的神情和语气足以让别人相信,他确实已经从后继无人的忧虑中解脱出来:“有长辈在身边时,我何尝不是同你一样,事事都等别人定好呢?无人可依赖之时,就不得不自己选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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