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天下：六王策

　　北齐太上皇高湛病逝之时，南方陈朝亦在经历改朝换代：安成王陈顼与太皇太后章要儿联手，废文皇帝陈蒨之子陈伯宗为临海王，以陈顼即位为帝，不久，临海王陈伯宗被赐死。因为陈朝国内形势的混乱，周国派人来吊丧之时，陈朝并未有使者前来。

　　定州刺史博陵王高济是武明皇后娄昭君的幼子，高湛的讣闻送到，他竟然对幕僚说：“我家兄终弟及，按次序，应该到我了吧。”有人将此事上报给了朝廷，皇帝高纬听他们说起时，脸色发青。

　　“博陵王大逆不道。”高纬说，不知道是对谁说。然后他喊：“刘桃枝。去定州，赐他死。”高纬和他父亲高湛一样，对别人的觊觎充满恐惧，不过他没有高湛那种把人弄到自己面前一点一点伤害他、看着他生不如死的爱好。

　　高纬转过头，看着孝珩和长恭。长恭沉默着，垂头。高纬问：“二位王兄请接着说。”

　　孝珩刚刚抬头，长恭立刻拽住了他的衣服，示意他不要再说。孝珩没有理会长恭的制止：“启禀陛下，臣是来哀求陛下——臣的兄弟河间王，还埋没在西山的荒草之中。”今天他们就是为了这件事而来，偏偏在这个时候发生了博陵王的事，长恭原以为他们已经走出了高湛所造成的死亡阴影的笼罩，而高纬的所作所为，让长恭发觉他们不过是从一个漩涡中走出，又踏入另一个漩涡。

　　高纬凝视着孝珩，苦笑：“寻找河间王的遗体，需要我派人帮助你们吗？”

　　“臣恐城中有变，陛下应将所能运用之兵力集结在身侧。寻找孝琬遗体一事，我们派出王府的侍卫即可。”高纬看着孝珩，仿佛很感激他的体贴，用力点了点头。长恭松了一口气。

　　高正礼散着头发，披着粗麻跪在泥土里。五岁的妹妹夜来窝在长恭怀里，捂着眼睛，一眼也不敢看她的哥哥。正礼不知不觉攥紧了衣服，面前掘开的坑里就是他父亲的遗体，找到尸体的侍卫用一张席子把尸首盖住，听说人死后三四年的时间，尸体的模样非常可怖，怕吓到他们。

　　几名脸和手都用布套住的侍卫走过来，他们要把尸首移进旁边的棺材。高正礼本来想再看父亲一眼，这个时候忽然闭起了眼睛，深深埋下头，哽咽起来。长恭护住夜来，和她额头相靠，不让她转过去。

　　延宗闭着眼睛，听着正礼的哭声，连续吸了几下鼻涕，眼泪终于哗哗淌下来：“四哥……”

　　“好了。”长恭把手移开：“夜来，可以睁眼了。”夜来慢慢地把手拿开，睁开眼睛，只是看着长恭，不敢往别处看。她知道在旁边就放着一口棺材，那东西格外让她害怕。长恭笑着道：“没事。”

　　棺材已经盖上。正礼跪着爬到棺材前边，伏地失声痛哭。延宗也忍不住过去，抱着棺材大哭。“多亏二哥一早派人守着这块地，不然恐怕找不到孝琬。”是鼻音，语气虽然平静，长恭已经在流泪。

　　孝珩负着手，走到棺木边，抚着棺材，哽咽着说道：“孝琬，你终于可以安息了。”

　　静德皇后站在寺庙门前，局促不安地踱步。精心收拾过后，她原来也没有老得那么快。头发干枯，但依然是乌黑的，也许几许白发藏在头饰中不那么明显。她很消瘦，但并没有伛偻。乐安公主走过来：“母后，进去等吧。”

　　静德皇后摇摇头，站到台阶前眺望。和她同样焦急的还有崔徵容，她去年改了嫁，今日为了孝琬收殓而赶来，过些时候孝琬的葬礼，她也要参加，并不以妻子的身份。崔徵容来到这里，静德皇后跟她没有交谈过半句。比起静德皇后的憔悴，她的精神很不错。虽然当初是静德皇后让她改嫁，此时看到她过得好，静德皇后的心里，还是觉得不舒坦。

　　“到了。”郑妃的声音。

　　远远地，一群人围着一辆载着棺材的牛车走来。几个粗麻衣的少年在灵车后面亦步亦趋，泣不成声。年纪最小的夜来被长恭牵着，低头抹着眼泪——哥哥姐姐们的哭声把她吓到了，她觉得自己不得不哭。

　　崔徵容远远站在门内，这时忽然从静德皇后身边跑了过去，向孝琬的棺木飞奔而去。“孝琬……”崔徵容抱了一下棺木，突然浑身瘫软直直坠下，孝珩和延宗急忙扶住了她。崔徵容没有号啕大哭，哀恸抽噎，当李妃替了延宗站到她身边，她无力地向李妃身上靠了过去。

　　静德皇后没有同她们一样迎过去，只是站在台阶上，含泪看着。侍卫们把棺木卸下车，抬上台阶，寺庙的大门早已打开，等着他们把棺木抬进去。静德皇后默默看着，想走上前摸一摸儿子的棺木，却抬不动腿。

　　夜来哭着抱住祖母的腿，把眼泪鼻涕都擦在了祖母的裙子上。静德皇后弯腰，抱起她，跟在棺木后面，走进寺庙。乐安公主靠着棺材，不停地哭喊“哥哥”。静德皇后看见，背过身抹泪。

　　“义宁公主回复，丧礼那日一定会来。”郑妃刚刚接了信。静德皇后点头。义宁公主长年随斛律武都在外，母女已经多年不曾见面，孝琬去世时，她也没有回到母亲身边。然而她心里对哥哥、对家人是怀念的。

　　静德皇后和子媳们都守在棺木旁边，夜来害怕，单独跟着王妃在寺庙的另一处偏殿里：“伯母你知道那里面是谁？”

　　“是你爹爹。”王妃不认识，她怕哭不出来失礼，所以不敢待在静德皇后面前。

　　夜来想了很久很久。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生活里从来没有爹爹，也没有人告诉过她，她应该有爹爹。她有伯伯，有叔叔，有哥哥，有祖母，有婶婶，在此之前，她从来没有发现自己的生活缺了什么，原来她缺了很重要的东西——父母。

　　王妃把夜来抱在膝盖上，慈爱地摸摸她的脑袋。夜来问：“我爹爹是什么样的？”

　　王妃摇了摇头：“你希望他是什么样的？”

　　夜来不假思索地回答：“不要是五叔那样的。五叔很胖很难看，又很凶。”王妃忍不住笑了几声。王妃了解延宗对这个侄女疼得恨不得把心肺掏给她，若是听到夜来这么评论，一定会气晕过去。夜来看过延宗打自家孩子，从此就认定延宗是个坏人，无论如何也不肯让他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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