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天下：六王策

　　“为什么突然会想到要去晋阳宫呢？”冯翊长公主看着坐在拘谨地面前的李昌仪。

　　李昌仪伏地道：“妾身罪臣眷属，本该当日斩首弃市，蒙先王和夫人关照，才得以逃过一死。先王生前操劳政务不能在太后面前尽孝。乌鸟也有反哺之情，如今先王故去，已不能再服侍太后恪尽孝道，妾身自愿到晋阳宫中侍奉太后，代先王行反哺之责。”李昌仪原是高慎的妻子。高慎为娶李昌仪与前妻崔氏离婚，崔氏的哥哥崔暹深得高澄倚重，高澄为替崔暹出气，安排崔氏另嫁名门，又调戏李昌仪。李昌仪向高慎哭诉，高慎一怒之下意欲谋反，事泄之后投奔西魏。李昌仪没来得及逃脱，被下到监狱。高澄将李昌仪救出，此后她改嫁高澄为妾。

　　冯翊长公主颔首：“既然你这样说了，我也不好再留你。你打算何时前往晋阳？”

　　“不会淹留太久。或是下旬。”李昌仪答道。

　　冯翊长公主想了想：“你可以去跟慧性说明，让她替你安排好一切。”

　　“是，”李昌仪应道，“那么妾身告退了。”

　　“请。”

　　李昌仪走出房门，看见站在门边的孝瓘。他的乳母就立在他身后。李昌仪对孝瓘微笑唤道：“四郎君。”

　　“阿姨要去晋阳吗？”孝瓘问。

　　李昌仪点头，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天边形状奇特的云彩吸引。她忽然问：“我知道你经常看着我，你在我的身上看到了什么呢？”

　　孝瓘一愣，没有料到自己会被这样问。他低下了头：“对、对不起。”

　　为这莫名其妙的道歉，李昌仪情不自禁地笑了：“四郎君做错了什么？”

　　孝瓘更加无语。他发觉自己误解了李昌仪的态度：“阿姨不生我的气吗？”

　　“为什么要生你的气呢？”李昌仪反问。

　　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孝瓘沮丧地摇了摇头。李昌仪摸了摸孝瓘的脑袋，尽管孝瓘的年龄已经不适合让别人摸他的头了：“为什么四郎君总是喜欢看着我呢？”

　　孝瓘努力地想着，但是想不出到底为什么。过了很久，他忽然缓慢地说：“因为，我觉得——阿姨很像我娘。”

　　“你娘？”李昌仪哑然失笑。她是在武定元年来到高澄家中，当时的孝瓘三岁，他的母亲已经不在。难道一个不到三岁就离开母亲的孩子，会对自己的生母有印象吗？

　　孝瓘委屈地说：“阿姨不相信我说的，我知道。我和姊姊这么说，她也说我是在胡说。”孝瓘觉得自己真的是在胡说吧。

　　“阿姨没有不相信。”李昌仪说道。孝瓘惊奇地睁大了眼睛，注视着李昌仪。这个一直给他感觉像他的娘的人，并没有让他失望。李昌仪问：“你说，你娘是个什么样的人？”

　　孝瓘虽然常常设想，但从没有人这么问过他，李昌仪突然问起，他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思考了很久很久，孝瓘才开始说：“她一定长得很美。她还应该很温柔，很善良，非常会关心别人，对每个人都很好。她很坚强，她也会不快乐，但她把所有不快乐的事情都藏起来，因为不想别人受到影响……”他忽然不说了。

　　“怎么了？”李昌仪好奇地问。

　　“没有。”孝瓘低着头。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娘是什么样的，他在说的是孝琬的娘，不是他的娘。孝瓘好像想开了似的抬起头看着天空：“也许她根本就不美，不温柔，不善良，不——我不知道。”

　　看着孝瓘失望的表情，李昌仪明白什么，苦笑：“你娘一定很美，比大娘还美。”

　　“阿姨，你见过她？”孝瓘惊讶地问。

　　“没有。但是四郎君这么漂亮，你娘，怎么会不好看呢？”所以，这不算骗他。

　　孝瓘失望地低头：“为什么没有人可以告诉我，我娘是什么样子的呢？”

　　李昌仪笑着说道：“为什么要等别人来告诉你呢？等你自己见到了，不是更好吗？”

　　“见到？可能吗？他们都说，我娘早就死了。”

　　“‘他们’是谁？”

　　“连孝琬都这么说。”孝瓘不知为什么，有时候特别在意孝琬说的一些话。

　　李昌仪轻笑：“你真傻，孝琬和你一样大，你不知道的事，他又怎么会知道呢？他也是道听途说的吧。”

　　孝瓘觉得李昌仪说的好像很有道理：“那——我娘还活着？我还可以见到她吗？”

　　“我不能肯定，但是——应该吧。”李昌仪选择了折中的回答方式。

　　孝瓘的脚尖在地面上划了一道有一道弧形：“阿姨，你对我，真的就像娘一样。”

　　李昌仪笑道：“那在我离开前的这几天，你就把我当做你娘吧。早知道这样，我就跟你爹说，收你当我的养子。”

　　“阿姨，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很开心，却也很疑惑。

　　“其实对你好的人很多，四郎君，是你没有发现。”孝瓘一怔。

　　熟睡的绍信两只小手依然抱在胸前。燕氏掰开绍信的双手，藏在怀里的原来是孝瑜身上掉下来的那块玉玦。燕氏把玉玦拿起来，随手放到枕边。燕氏脱了鞋，自己也爬到榻上小憩。捏捏绍信的小手，满意地在他旁边躺下。落在枕边的玉玦反射出一簇光，燕氏伸手拿起玉玦，凉凉的感觉渗透肌肤。

　　燕氏想起第一次坐在这个房间里等待着高澄的事。高澄看到她时笑着对她说自己有一个比她只小一点的儿子。燕氏觉得不可思议，因为高澄看起来那么年轻，实际上他就是很年轻，无法想象他竟然有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儿子。她一直认为那是高澄在说笑，因为她从来没有见过他所说的那个公子。直到那天在高澄的灵前，她第一次见到人们口中的“大郎君”。他很像高澄，不是外貌，而是言行举止，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都像极了高澄。

　　她听说过很多主人死后不得势的妾和幼子被嫡妻长子赶出家门的事，她也担心过，如果自己被迫离开高家，一没钱二没权的娘家会愿意接纳她吗？但现在看到孝瑜对绍信和自己如此关照，所有的疑虑都打消了。

　　燕氏将玉玦塞进枕头下。

　　孝瑜回到花厅，正好撞见走出来的卢夫人。卢夫人急忙拉住他，阻止他进去。“做什么？”孝瑜抽出手，整理被她弄皱的衣袖。

　　卢夫人帮孝瑜整理着袖子，说：“长广公和沐儿聊得正开心，我找了个借口出来了，不要去打扰他们。”

　　“你在撮合他们吗？”孝瑜问。

　　“怎么了？长广公似乎挺喜欢沐儿的呀。”

　　孝瑜忙道：“没有什么啊，九叔喜欢的话，挺合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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