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天下：六王策

　　“母后，”皇帝高演坐在榻边搀扶太后娄昭君坐起，“该用药了。”言罢唤外头的宫女把药端入。太后年迈多病，高演向来孝顺，时时在太后的身边照料，连太后的饮食和药物，都亲自打理。

　　“你是皇帝，何必亲自去做这等事情？”虽然是责备的口吻，太后的心中无疑是高兴的。高演是她最疼爱的一个儿子，从小就聪明漂亮，勤劳上进，也不像他大哥文襄皇帝高澄那样傲慢顽劣，在她的次子文宣皇帝高洋还是公认的傻子的时候，她认定，高演必定会是继高澄之后她所有的儿子中最出色的那个。现在，她依旧如此认为。

　　高演也懂得感恩，并不辜负母亲对他的厚爱：“乌鸟反哺，母后的病痛，儿感同身受。”高演用汤匙搅动着汤药，加速降温。这时外边咣当咣当连连响了几声，高演竖眉，把药给李昌仪：“儿去看看，母后请先用。”

　　外室几个宫女正手忙脚乱地收拾洒了一地的香灰，原来是有人把香炉踢倒了。高演抑着声音：“是谁干的？”几个宫女连忙停了手躲到一旁，只有一名宫女，怔怔地还蹲在地上。高演挥挥手，让她跟出到外头。

　　“惊扰了太后，你如何担当得起？”高演转身就怒喝，吓得宫女惊慌地跪倒，颤抖着发不出声。高演按捺着怒气，来去踱了几步，突然劈手夺过守候殿外的侍卫的刀，用刀鞘狠狠敲了宫女的脊背几下。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宫女哆嗦着哭喊，高演把刀鞘丢下，命人带到下等宫苑去做粗活。

　　“须拔是我堂弟，显安是我姑姑的儿子，本是亲戚。今日就摒除君臣之礼，像一家人一样。你们有什么想要对我说的，可直言不讳。”高演在席上向库狄显安与赵郡王高睿举杯，须拔是高睿的鲜卑小名。

　　库狄显安是沉不住气的性子，见高演这么说，也不敬酒，直接开口：“陛下喜欢说假话。”

　　高演一愣，也放下了酒杯：“何处此言？”

　　“昔日文宣帝用马鞭打人，陛下也说过那是不应该的，如今陛下自己却这样做，那陛下当初说的，不是假话吗？”

　　高演沉默了一阵，赞同似地点了点头，又问：“还有什么？请你直言。”

　　“陛下太注重细枝末节的小事，事必躬亲，身为天子，却更象一个奉命办事的小官吏。”前番高演询问舍人裴泽，当下的人们对朝政都有什么样的议论，裴泽也对他讲了这番话，认为他羁绊于琐事，有失天子的气度。

　　“我知晓大家对此的议论。不过国家长久以来法制松弛，我如此每事过问，是想好好整顿朝政法制，将来才能做到像上古的名君一样，无为而治啊。”高演又转头向王晞：“王晞，你也同显安一样认为吗？”

　　王晞颔首：“显安所言甚是。”

　　“往后我会改进。”

　　太后捂着心口，虽然尽力强忍，还是忍不住不时从口边溢出几声痛苦的呻吟。散了朝高演匆匆赶来，太后面色憔悴，正坐在榻上。高百年跪在榻上，小手帮太后揉着心口。太后见到高演，点了点头，没有说出什么话。

　　“父皇。”高百年下了榻，向高演行礼。

　　高演关切地问：“母后还是心痛吗？”太后纠结的眉头就已经说明了答案，高演焦急异常：“儿再去宣召太医。”

　　“不必了，”太后摆了摆手，“人老了，难免这里痛、那里痛。太医治得了病，哪里治得了衰老呢？”太后捶了捶心口，往榻上躺下。高百年爬上榻，跪在太后的身边继续帮她揉着心口。

　　“母后——”高演两眼噙泪，难过得握紧了拳。

　　“父皇！”高百年惊叫，高演的右手掌缝中透露出一缕缕鲜红。一听高百年的叫声，太后慌忙起来，宫女已经忙乱地去找药和纱布。

　　等宫女拿来了药，太后拉过高演的手，亲自为他包扎，也忘记了病痛，责备他：“你这是做什么？怎可轻易损伤自己的身体？”

　　“儿无能，不能为母后缓解病痛，只愿分担母后的痛楚。”

　　“你自幼熟习汉学，难道不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如此自损父母赠予的身躯，你就过意得去吗？这等行为，不是在分担母后的痛楚，是恨母后痛得不够！”太后气恼得满眶泪水，又一阵心痛袭上，按着胸口，没有力气再给他包扎。

　　高演急忙扶太后躺下：“母后，儿知道过错了。母后息怒！”

　　坐在榻边的高百年拉起父亲的手，接着帮他包扎，在高演的手心里绑了个松松垮垮的蝴蝶结，太后一见，哭笑不得。高演轻握着手，把蝴蝶结藏起来。看到父亲似乎不喜欢自己的杰作，高百年扁了扁嘴：“父皇不喜欢吗？”

　　“不是——很好，父皇很喜欢。”高演不得已松开了手。

　　高百年欣喜地展开一个笑容：“姊姊教我的。”高百年的手很灵巧，即便是女孩子做的细致活，也能学得很好。

　　两名宦官在打扫庭院，一人道：“太后的病总不见好，是不是快死了？”

　　“女人啊，就应该安守本分。这么老了，还要出来帮着儿子篡孙子的位，这是报应呢。”前一个说话的宦官向他使了个眼色，疑惑不解地转过身，竟然见一脸寒霜的皇帝高演，就站在他身后数步。宦官手一抖，把扫把摔到了地上，两人赶紧叩头谢罪。

　　高演走到他前面，冷冷说道：“妄议尊长，也是会遭报应的。斩。”言毕就闪身一旁，侍卫立刻拔刀上前，一刀劈下那个宦官的头颅。王晞的神色一动。高演见他似有话要说，知他又是对自己的行为不满，先开口问道：“难道此人不该死吗？”

　　王晞作揖答：“该死，但他不该死在这里。臣听说过‘刑人于市，与众弃之’，斩刑应在闹市行刑，殿廷并非行刑的地方。”

　　高演沉默着，脸色渐渐舒缓：“说的不错。为你此言，我一定要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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