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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山(九)
王妃和父亲的最后一次谈话又不欢而散,孝珩陪伴着王妃道漳河边散步。漳河边风大,王妃似有点不适应,孝珩却只是在她身前半步走着,他不说停,王妃也只有跟着他走。行走在田埂间的孝珩,忽然垂下头,凝视着脚下好像走过的这段路——确实走过,走过不知道多少回。当日他送走曜璎的这段路上,他几乎每隔五六日,就要来走一回。不能否认,心中有那样一点点的期盼,若有一天,她会再出现在这条道路上……
带着王妃来走这段路,完全是神游中的自己失去了控制。孝珩回头,望着王妃苦笑。王妃一愣,不明所以,而孝珩的笑容,是苦涩的:“孝珩?”孝珩摇摇头,转过身,挡住控制不住流下的泪水。
孝珩往水边一路走去,眼看就要走进水里,王妃忙唤:“孝珩!”孝珩骤然停住了脚步看,望着波涛盈盈的江水,却不曾回头。
“王爷!”一名青年提着袍,撩开草从垄上跑来,和照面的王妃打了招呼,向站在河边的孝珩走去。青年附在孝珩耳边低语一阵,孝珩茫然的脸上,浮现一丝轻松的笑容。
孝珩站在农舍前,青年站在门前敲了一阵,没有动静,青年走到他身前:“王——公子,没有人。”
“彦询,我们进去等吧。”孝珩走到了门前,犹豫了一下,和房彦询绕到院墙后,从低矮处跨进去。房彦询有点不自在,擅闯民居的行为毕竟不妥。孝珩走进堂屋,在炕上坐下,望着仍然站在外头的房彦询道:“我是担心,我们两人的衣着,站在门外太显眼。”房彦询点了点头,走进堂屋,站在墙下。
笛子举至口边,房彦询本要出言阻止,又把话咽下。毕竟这样的等待太无聊。奇怪的是,笛声响起了不久,竟就听见了外边有人声。房彦询盯着门,院门开启,一位中年妇女站在门外,踌躇了一阵,孝珩的笛声静了下来,妇女才从门外走入。
灰蓝的衣裙,蓝色碎花布包着发髻,一副农家妇女的妆扮。房彦询抬眼打量那妇人,肤色白皙,面庞饱满,细眉凤目,四十半年龄,虽然略显衰老,往日的美貌依稀可见,举手投足,更不似寻常村妇粗野。
妇人的眼睛掠过了房彦询,只盯着孝珩。孝珩浅笑,也在悄悄打量对面的人。疑惑、恐慌堆上妇人的脸,在她几乎跪倒的一刻,孝珩出声:“不必慌张,我不是来取你性命的。”
“公子是什么人?”妇人颤抖的声音问。
“高孝珩,我的名字。”
“高孝珩……”妇女惊讶地再次打量他:“你也是高澄的儿子?”
如此直呼高澄的性命,孝珩略皱眉,站起,走到妇人身边:“既然知道了,你当知我今日为何而来。”妇人垂首不语。孝珩挥手,让房彦询出去等候,站到了她的眼前:“元静仪。”
被喊出名字的元静仪好像被雷劈中,浑身一震:“贱妾什么都不知道,王爷何苦难为?”
“好。那你告诉我,元玉仪在何处?”
“妾不知道。”元静仪别过头。
笛子抵在元静仪的面颊上,轻轻扳过她的脸:“那你知道多少,就告诉我多少。你以为皇帝赦免了元家的人,本王就动不得你了吗?”元静仪双眼含泪,似真的有难言之隐。孝珩放下笛子:“他可以从先帝的屠刀之下救你,我也可以从他的刀下救你。告诉我,我会保你;否则,你当下就死在此处。”
元静仪泪水决堤:“王爷连那人是谁都不知道的话,如何保我?”
孝珩淡淡反问:“除了我们兄弟,还有谁会认为有必要让你活着?”
“那王爷何不去问他?王爷知道我受人胁迫的,为何还要苦苦相逼?”
“他若会告诉我,我还有必要来问你吗?你把实话说出来,我能保证,他不会杀你。是想要苟活,还是立刻就下去向我父皇交代,你自己决定。”元静仪无奈放软的眼神,说明了她的选择。孝珩问:“你的妹妹,元玉仪,指使她的人是谁?”
“我的父王在河阴之变中就被尔朱荣杀害,哪里来那么年轻的妹妹?我的妹妹,玉仪,在河阴之变后不到两年就夭折了,你说的那个女人,她不是我的妹妹。”元静仪哽咽了一下:“她是孙腾的家伎,我兄弟元斌的红颜知己。”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年龄问题这么大的疏漏,怎么会没有人发现?“你们是如何让我父皇相信,她是元斌的妹妹的?”高澄异常狡诈,不可能这么轻易被骗。
“他当然知道,他怎会不知?我亲耳听见那个女子对他说,高阳王只是为了讨好他,才认了这么一个义妹来伺候他。高澄那时正宠她,自然她说什么都信。她说她想当公主,高澄不都为她请封了吗?”
高澄在宠爱一个女人的时候,无论什么都不会吝惜给予,正如从前对待王昭仪。“那么,行刺我父皇的阴谋,全部是你们兄妹一手操持的?”
“不!”元静仪回答得出乎意料的果断,并且跪倒在地,“贱妾什么都不知道,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弟弟要贱妾怎么说、怎么做,贱妾不能不听啊。”
“你在其中做了些什么,我不追究;元斌已死,我也不追究。元玉仪,是一早被安插在我父皇身边的棋子,而兰京,又是元玉仪安插的行刺工具,你们——不,元玉仪他们许给他好处,让他动手。当日我父皇在东柏堂时,元玉仪私自传假命遣走侍卫,给兰京行刺的机会,对不对?”
元静仪迟疑了一会儿,点头:“王爷的推测合情合理,只是,妾实在不知。”
孝珩面带清浅的笑容:“我父皇在东柏堂遇刺后,元玉仪下落不明,你可有她的消息?还是,她已经和兰京等人一起被处死?”
又是迟疑:“妾没有她的消息,也没有听说她死了——她想是,在您叔父的手里呢。”
“可是,上党王为何知道爹会遇刺呢?”元静仪本想说不知道,余光见到孝珩的神色,知他是在自问,于是没有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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