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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山(五)
郑良娣站在门外,站了不知道多久。高殷自昭阳殿回来,独自坐在床上,一句话也没有说,阴郁的神色让所有侍者都望而却步。终于,郑良娣忍不住走进了屋里:“陛下!”郑良娣用自己最大的声音喊出这一声,想唤回高殷不知失落在哪里的精神。
高殷招招手叫她近前,坐到床里,枕着她的腿躺下。郑良娣惊讶得什么话也忘记了说,高殷从来不会对她或者对任何女性有这样亲密的举动。郑良娣轻轻拭擦着高殷脸上干了的泪痕,如玉一般的面容竟然在这时暗淡无光。高殷闭上双眼,长长的睫毛下又一次涌出温热的液体,将睫毛濡湿。郑良娣急忙给他擦泪:“我知道陛下在为杨使君他们伤心——”
高殷轻轻握住她的手,纤细白皙的手指轻轻按着她手背上的骨节:“若不是因为我太无能,他们也不至于这样死。”
“我听说了昭阳殿上的事。陛下为什么不下令杀常山王替他们报仇?常山王对付陛下不择手段,陛下难道还心存仁慈吗?”郑良娣愤然道。
高殷蹙眉:“季姜,现在我们是笼中之鸟,我不想再有一人为我而死,你就为我惜命吧。”徐徐又道:“大齐的天是常山王和杨愔撑起的,已经没有了杨愔,怎么能再没有常山王?常山王杀了杨愔,我若杀了常山王,长广王必会来杀我,这样循环往复,要牺牲多少人?玉石俱焚之举又有什么意义?到此为止吧,在我之后,不要再有人死了。”
“我不要再有人因我而死了……”高殷喃喃自语,骤然捏紧了郑良娣的手。
太皇太后走下车,门上悬挂的白幡在风里翻来覆去地转,侍从连喊了三声“太皇天后驾到”,竟然没有一人出来迎接。太皇太后从李昌仪的手上自己抬起了臂,走进杨家的府邸。一个女子带领着杨愔的妾侍、子侄跪在杨愔的尸首旁。苍白的手拿着丝巾擦拭着遗体上的污渍。这样的场景令太皇太后悲从心起,步履蹒跚走进了大堂:“杨郎会欣慰的。”
“杨郎不是孝静皇帝,但他是个好人。”他不是太讨厌,这是太原长公主自己对他的评价。确实,他并不讨厌,他是个好人,他有诸多的优点,就算太原长公主不能把他作为丈夫来爱,她也无论如何不能不喜欢他。
李昌仪走到太皇太后身边,轻轻打开手中的匣子,一只黄金眼球赫然呈现。太皇太后握起金眼球,来到杨愔的遗体旁,开启他紧闭的眼皮,把眼球纳入窟窿中:“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太原长公主跪着,望着鼻青脸肿的杨愔的遗容:“多谢太皇太后。您亏欠杨郎的,其实也不怕多这一分。”
她的冷漠,太皇太后并不埋怨:“虽然如今他负屈枉死,他的忠诚,千秋万代的人们会记得。”
“既然知道他是忠诚的,为何要他死?仅因为他是汉人吗?篡魏室,诛元氏,杀贤臣,灭良相,太皇太后,高家会遭报应的。”
太皇太后惆怅地抬首:“这次母后给你自己选择的自由。此后,你要何去何从?”
“我要留在杨家。我会一直守着杨家。”太原长公主终于抬起了眼睑看着太皇太后,眼神却像不化的冰霜。她在表示一种决心,守护这个家族的决心。多年以前,她也曾以自己的生命去捍卫自己的家庭,那时是因为她对那个丈夫和子女的执着的感情。这一次她仍然选择守护一个家庭,这是她的责任,即使不作为妻子,也要为那个让人敬佩的男人。
太皇太后想要握女儿的手,太原长公主却将手藏起。失落没有被隐藏,写在年迈母亲的脸上。太皇太后怔了一下,让李昌仪扶着她站起:“好。高演向我许诺,杨愔、燕子献他们的家人,都可以保全。杨郎,是哀家的好女婿,是高殷的好姑父,是文宣皇帝的好姐夫,是你的好丈夫,是大齐,最好的丞相。”
“可惜,您却不是他的好岳母。”太原长公主冷冷斜睨。
太皇太后语塞,扶着李昌仪的手向外走。身后依然是太原长公主冷漠的质问:“我在你们的眼里是什么?父亲把我嫁给孝静皇帝,二弟杀了他;你把我嫁给杨郎,六弟杀了他。高家的女儿,真的这么一文不名吗?”
齐以常山王高演为大丞相、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长广王高湛为太傅、京畿大都督,段韶为大将军,平阳王高淹为太尉,平秦王高归彦为司徒,彭城王高浟为尚书令。
“六哥不记得先帝问元韶的话了吗?当时你我可都在侧呢。”高湛提醒:“斩草,怎么能不除根呢?”
高演沉重地点下了头:“为宽慰太皇太后,我已经答应保全他们的家人。此事按下,等太皇太后回晋阳以后再谈。”
王晞谏道:“朝臣在私下议论,殿下想要驰骋千里,却要杀了千里马而用跛脚的老驴来代替,殿下难道还要一错再错吗?”王晞所说的事,是高演任命中书令赵彦深代替杨愔总理朝廷机要大事的事情,王晞的朋友鸿胪少卿阳休之私底下这么评价。而事实上,高演也为杀了杨愔有些后悔,在面临朝廷无人可以代替杨愔的情况下。
高湛面无表情扫了王晞一眼,和王晞一样等待着高演发话。高湛又道:“杀死杨愔等人一事,汉臣中不服者多的是。我们将杨愔等人的谋逆罪状昭告天下,却不按谋逆处置他们的家人,不是正好落人口实吗?”
“一切从轻发落。将他们五家各杀绝一房,不追究兄弟之责,其余人等全部除名不再录用。”高演采用了折中的处置方式。
高湛瞪了王晞一眼,告退而出。高演对王晞说道:“你奉劝我学周公,我不肯听从,险些遭遇祸事。现在君主身旁的对手已经清除,可是情势的尴尬你也看见了,我又该如何自处呢?”
“殿下往日的地位声望,符合君臣纲常,合情合理;今日走到这一步,已不是寻常伦理可以理清的了,只能顺应天意。”
太皇太后娄昭君与常山王高演去到晋阳,三月,皇帝高殷下诏,一切军国大事,皆报晋阳处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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