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天下：六王策

　　关上门，长恭把整个身体向后靠去，没有力气再支撑身体。倚着门滑下，把头埋在两只膝盖里，长恭只想隔绝开整个世界。不知道坐了多久，终于有人轻轻敲着他的肩头，长恭抬头，疲惫地看了她一眼，费力地站起来，走到榻前扑下。

　　郑夫人什么也不说，只是坐在榻上，看着他，塞一块手帕到他的手里。长恭偏头看着手里的丝帕，仿佛很不情愿地挪动身子，躺在郑夫人腿上。郑夫人拆着他的头发，动作温柔：“郎君，可以告诉我，是什么事情让你如此颓丧吗？”

　　长恭犹豫了很久很久，久到郑夫人都已经完全放弃他会说出心事的期望：“我害人了。”郑夫人静静地等着他往下说。长恭眨了眨眼睛，晶莹的光就在他的眸子里跃动：“不要对我这么好，对我好的人，都没有好的结果。”

　　“郎君……”郑夫人拿起丝帕擦拭他眼角淌过的泪痕，“郎君说的那个人，是谁呢？”

　　长恭咽了咽泪：“她是我的义母——像我亲娘一样。”

　　“是乐安公的夫人？她现在情况如何呢？”长恭摇头，郑夫人惊讶问：“郎君没有去见过她吗？”

　　“她不会想见我吧。若非是我，她大概也不会遭遇这样的事情，她现在一定恨死我了。”

　　“这是郎君的想法。这其中或许有其他的原因，而非仅仅因为你。郎君应该要去见见她，安慰也好，探问也好，不能兀自在这里自责。”长恭摇摇头，闭上眼睛。郑夫人知道他不想再听，于是轻轻为他按摩着太阳穴，看着他紧蹙的眉头在睡梦中逐渐逐渐舒展。

　　“陛下，陛下开恩哪！”宫门外被侍卫拦住的李祖猗声嘶力竭地哭喊。突然她的喊声停住，在这里哭号了半天的她已经没有半分力气。侍卫们松手，李祖猗像一片枯叶迅速地坠倒。在身后的婢女立刻跑上来，李祖猗坐在地上，连起来的力气也没有了。

　　从宫门里跑出来一个侍卫：“夫人，陛下有请。”

　　在宫门外哀求半日只是为入宫，可李祖猗好像已经完全听不到。“夫人，陛下召见您呢。”婢女在她的耳边无论怎么叫，都不能唤起她的精神。两名侍卫上前，架起李祖猗，半扶半推挟她入宫去。

　　把她和婢女送到空荡荡的庭中，侍卫们便告退。一声声尖叫刺激着李祖猗，李祖猗怔怔看着流过脚边的鲜红液体，被它牵引一般，踩在它流过的道路上，一步步向前。面朝下伏在血泊中的躯体上插满了箭，李祖猗愣了一会儿，拔出一支箭丢开，又拔出一支箭。这时她才看见被鲜血浸红的自己的裙子，张开的手中尽是鲜红。“夫君！”抱住插满了箭的尸体，断断续续地抽噎。

　　“皇后！皇后殿下，您、您的姐夫乐安公死了。”宫女站在远离皇后李祖娥的地方，不敢靠近。

　　李皇后看了她有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姐夫？怎么会死了？”

　　宫女为难地看了看别人，所有殿中的人却都看着她：“是主上——主上今晨把他召进宫来，然后、然后把他杀死的。乐安公夫人在宫门外哭求了半日。”

　　“皇帝为什么要杀他？”李皇后愤怒地站起，就要走出宫殿。

　　喝退阻拦的宫人，皇后推开殿门进去。好像因为她这一推门，所有的声音都静止下来。皇后怔了一怔，还是稳定心神朝里走去。脚下不慎踩到的罗裙染着奇怪的颜色，皇后向榻上望去，从榻上滚下一个赤身裸体的女子，跪伏在地。

　　皇帝高洋坐在榻上，迷迷糊糊地向她看了一会儿，神色骤然紧张起来。皇后拾起地上的罗裙，意外发现手上沾了奇异的深红。缓缓走向那个榻前跪着的女子，在皇后慢慢接近时愈发颤抖得厉害。那个低头的姿势如此熟悉——“姐姐？”皇后试探地唤。跪在她前面的女子慌忙向后退了退，撞到背后的榻。

　　愤怒地把手中罗裙狠狠丢向她，拂袖而去。被她甩在身后的李祖猗抱着罗裙，哭得惨烈。

　　“娘。”高绍德疑惑地看着怒气冲冲回来的母亲，伸出小手擦着她的眼泪。

　　皇后猛地推开了高绍德，高绍德吓懵了，又气又怕地大声哭闹。向来疼爱儿子的皇后也没有心情去哄他，只觉得心烦，对乳母吼道：“把他给我弄出去！”

　　乳母忙去拉高绍德，高绍德甩开乳母的手，对皇后哭道：“母后骂我，母后不要我了！我要去跟父皇说，我再也不理你了！”说完，撞开乳母跑了出去。皇后抹着眼泪，宫人远远看着不敢上前。

　　长恭跟着孝珩走进灵堂，深深低着头只敢看自己的鞋。在灵前焚了香，家属答完礼，孝珩便要走。长恭依然垂着头，眼睛偷偷扫过，却还是没能看见李祖猗的脸。不敢逗留，紧紧跟随孝珩身后。才走到庭中，就听见外边吵吵嚷嚷，依稀听出是皇帝来了。孝珩停了下来，长恭慌张地拽住他的衣袖。孝珩拉起长恭，走到人群中间一齐跪了下来。

　　高洋一身五颜六色的胡服，披散着头发，涂脂抹粉，滑稽之极。他走到灵前像模像样地焚了香，当他面朝死者家属等他们答礼的时候，眼睛就停留在素服麻衣的李祖猗身上。李祖猗神情恍惚，没有发觉。

　　灵堂中声音噪杂，长恭紧张地向里头张望，孝珩碰碰他的手，长恭稳住心神，低下头。灵堂中的吵闹最后只剩下了李祖猗的哭声，长恭觉得难以忍受了，一片静寂中他又不能起身，只有勉强自己不去听、不去想。

　　过了有一会儿，几个皇帝的侍从走了出来：“陛下有旨，让你们捐给信物，有钱捐钱，有物捐物！”然后他们走进人群，开始索要钱物。

　　走到孝珩面前的竟然是颇受皇帝宠信的亲随冯文洛。孝珩抬起头时他略有一些惊讶，嘻嘻笑了几下叫了声“广宁王”。冯文洛提着的衣摆里不仅有钱，首饰、佩饰什么贵重的物品都有。孝珩了然，把身上带的不多的一点钱放进去后，解下佩玉给他。长恭没有带钱，只有把佩玉放进去。冯文洛仍然不走：“殿下的香囊真别致。”长恭解下锦罗香囊，也给了他。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