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天下：六王策

　　孝琬不知道第几次抬手擦汗，而他身旁的孝瓘虽然是满脸的汗水，他始终没有擦过一下。孝瓘转过来看着他，扑扇的眼睫毛上湿淋淋的，像哭过一样。孝琬轻声抱怨：“热死了。”孝瓘沉默地点了点头。

　　皇帝高洋弃用车驾，和将士们骑着马顶着日照前行。本来天气不算太热，但是整个人被包裹在层层铠甲中密不透风，那种感觉是异常难受的。不少将士脸上都挂着痛苦的神色，唯有皇帝依然是悠闲自得，好像正要去郊游一般的愉悦。

　　这时在齐军频率不高的嗒嗒的马蹄声之外，突然响起了一阵轻微的急促的“嗒嗒”声。将士们不约而同地停止了前进。

　　一队穿着不统一的骑兵向是在往他们这边奔来，但远远地就停了下，转过马头像一只毛毛虫往天边蠕动。前方一骑离队，在队伍外向后方作了一个手势，几名骑兵迅速出队奔去。孝琬和孝瓘默契地互换了一个眼神，立刻一左一右往队伍的两边分出，催马驰向前方。

　　“陛下，臣请命！”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到达皇帝面前。

　　皇帝打量了他们一眼：“好。河南王，归队吧。”

　　孝瑜没有马上回应，瞄了一眼那只有二十余人的蠕蠕兵，驱马回到队伍里。孝琬的马一催动，孝瓘以及在后面等候的骑兵一齐追去。

　　远远看着孝琬、孝瓘两人身先士卒，不费多少气力地将一干蠕蠕兵扫下马，皇帝十分满意地对身后的常山王高演、上党王高涣说：“这两位侄儿，确有鲜卑人骁勇善战的作风。”两位王爷连连点头称是。

　　一枪击碎最后一名敌兵的头盖骨，孝琬侧目瞟了一眼，见到孝瓘已经收了手立住马等他。孝琬眉头一动：“我输了。”孝瓘调转马头，旋首间清冷一笑，孝琬才注意他嘴唇发白。

　　向皇帝复了命，得到几句形式上的褒扬，两人就回到队伍中去。孝琬这时才低声向孝瓘问：“你脸色不对，怎么了？”前面的孝珩听闻，微微侧转过头来看着孝瓘。

　　孝瓘咬着嘴唇，轻轻摇头。知道他怕引起他人的注意，孝珩若无其事地转回去。

　　孝珩递过来一只烤羊腿，正出神的孝瓘被羊腿在眼前一晃给晃回神来了，抓住羊腿一口咬上去。孝珩笑问：“很饿了吗？”

　　孝瓘把嘴从羊腿上移开，嘴边沾了点油，羊腿上留下两排牙印，没少了肉。孝琬把羊腿从他手里抢过去，道：“不饿就别残害生灵。”

　　孝瓘瞪着他，但孝珩马上给他递来了另一只羊腿，孝瓘就不和他计较。一边看着他吃，一边拿匕首切着羊肉的孝珩问：“你今日有些失神。”

　　“他失神的时候多了。”孝琬插嘴。

　　孝珩看了孝琬一眼，继续对孝瓘问：“有什么不顺心的吗？”

　　右手握着羊腿，孝瓘把左手摊开在眼前：“都不知道杀人的时候下手怎么可以那么迅速，杀完人之后觉得手软。二哥觉得呢？”

　　孝珩切羊肉的动作很麻利，让孝瓘想到他砍人的时候应该也像这么顺手。但是孝珩笑了一下，说：“你比我好些，我第一次看到那么多死人手就发抖，下手都没力气了。”

　　孝琬油腻腻的手搭在孝瓘肩上，哈哈大笑道：“你失魂落魄那么半天，就为这事儿呀？”

　　孝瓘提着他的手腕嫌弃地拿开：“别脏了我的衣服。”

　　孝琬看着自己积了一层油脂的手掌，撇了撇嘴：“杀人嘛，杀顺手了，就没事了。”他忽然又问：“你曾随大哥出征梁国，怎么还惧怕这个？”

　　“那时只见人家杀人，自己并未动过手。”想到孝瑜杀人真是连眼睛都不用眨一下，孝瓘一阵寒颤。看着手上咬掉了一片肉的的羊腿，孝瓘忽然想起今天被他一□□中腹部挑下马的蠕蠕兵，从他被划开的皮肉里溢出来的肠子流了满地。

　　羊腿“啪”掉在地上，孝琬愣愣地看着它眨了眨眼睛，责怪道：“行军在外能吃这么个羊腿也不容易，真是浪费。”孝瓘赶紧离开了人堆远远跑开去呕吐。

　　“反应过大了。”孝琬看着他跑掉的背影摇摇头说道。

　　孝珩问他道：“你一点不怕吗？”

　　孝琬昂首向天：“有什么可怕的？我高孝琬几曾怕过什么？”孝珩的嘴边奇怪的笑意让孝琬看得很不舒服：“二哥，有话就说，不要遮遮掩掩。”

　　孝珩手里一把小巧的匕首，末端插着一块羊肉，他凑上去咬下了一小口，咀嚼咽下之后才开口道：“突然想起来你怕的事物——你怕舍利。”

　　孝琬脸色大窘，面朝别处去。他从来都没有怕过狗，偏偏怕极了孝珩的爱犬舍利。这不能说明他胆小，跟河南王府有一点来往的人都知道，孝珩养的那只波斯狗不是一般的凶悍，见人就吠，见生人就咬。不论是孝瑜、孝琬、孝瓘、曜璎，见了它都得绕道。

　　吐完回来，虽然腹内空空，孝瓘却是一点胃口也没。不管谁递给他什么食物，他都摇头拒绝了，只叫一名士兵去给他打点水漱口。

　　夜里孝珩睡得很平稳，外面有些微的嘈杂，帐内却十分安静，安静得孝瓘可以听得见孝珩的呼吸声。他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想找孝珩说话，又怕打扰了他，只好忍耐着。今天一直以来，他觉得自己的心跳都不正常了，说不上很害怕，但是很紧张。

　　“谁？”孝瓘警觉地盯住掀起门帘出现在门框里的黑影，握紧了就放在手边的剑。来人有几分熟悉的气息，让孝瓘没有立刻拔剑。

　　黑影侧过身，对外面招呼道：“进去，进去。”借着外边的火光，看得清他的半张脸，是孝琬。

　　一个抱着大件物品的士兵走进来，孝琬跑来指了指孝瓘榻边的地面：“放在这儿。”士兵把东西放下，打开，是一床铺盖。“孝琬？”孝琬让士兵把铺盖打理好，就令他出去了。然后自己往铺盖上一躺，什么话也不说。

　　孝瓘跳下榻：“你干什么？”

　　孝琬小声嚷：“别吵醒了二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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