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天下：六王策

　　齐军到达恒州，蠕蠕得讯已经散逃，皇帝高洋领着两千骑兵夜宿黄瓜堆，遣返大军。

　　夜里孝瑜当值，四周巡视过后便到了长广王高湛燃气的篝火旁。同坐在篝火旁的几个将领，和高湛正在谈论着上回皇帝亲征的事，极其正常的话题，气氛却有些诡异。孝瑜在高湛旁边盘腿坐下，听他们讨论。怪异的是平日里豪放的这群武将，这时是每个人都把声音压得低低的。

　　孝瑜忍不住问高湛：“你们在议论何事？”

　　火红的光照在高湛脸上，让他脸上古怪的表情显得更加骇人：“前番主上亲征，一位都督在战争中受伤战死，主上怪罪他的部下，便将他杀死，令众人分食。连脏器都不剩呢。”

　　孝瑜一怔。战乱之世时常伴有饥荒，人们饥饿之极便有易子相食的事发生，五胡十六国时期异族相残，食人之事也不在少。但是因为这样的理由杀人食肉，确实闻所未闻。高湛说话时那故意装出来的惊恐只是为了培养自己讲这件事的氛围，此时此刻看着孝瑜的表情他只想大笑。他的这种表情令孝瑜不禁怀疑：“此事属实？”

　　高湛连连点头：“你问那边的徐将军，他还吃了肉呢。”孝瑜闻言望去，那徐姓将军脸色惨淡地低下了头。高湛不屑地嗤声道：“吃都吃了，还有什么好悔恨的？”徐姓将军深深埋首。

　　“魏收所撰《魏书》颇受诟病，中书舍人卢潜、尚书左丞卢斐、顿丘李庶、尚书郎中王松年皆因言《魏书》所述不直获罪，两人毙命。朝中本因广开言路，而且此事非大，何故令人以言获死？”孝瑜想起前不久刚刚才发生的这一件事，近来皇帝似乎比以往暴躁了许多。

　　高湛完全没有和孝瑜一样的担忧，继续调侃着那位徐姓将军：“徐将军，人肉是什么味道的？比那羊肉、猪肉如何？”

　　徐姓将军嘿嘿干笑两声，扭过头。高湛拉下脸道：“本王问话，你胆敢不应？莫非不将本王放在眼里吗？”

　　徐姓将军转回头木然看着他一会儿，背后被人重重一拍，徐姓将军心有戚戚地抬头，是河南王，向他使了个眼色。徐姓将军勉强正视高湛：“不好吃……”

　　“不好吃？不好吃你怎会吃得那样起劲呢？”高湛反问。

　　徐姓将军的表情一滞，马上改口道：“好吃。”

　　高湛的笑容更加绚烂迷人：“好吃？为何不分我一口？是你想将美食独享吗？”

　　“不敢……卑职领长广王教诲。”徐姓将军万分为难。

　　高湛还要再讲，被孝瑜打断：“主上呢？已经就寝了吗？”

　　高湛先是对他的插话有些不高兴，接着答道：“应该吧。主上很早到了帐中，就没有再出来，也没有召人进入。”

　　奇怪的声响渐渐在耳中清晰起来，警觉的人纷纷静下来细听，众人脸上的神色也开始变得凝重。高湛拽住了孝瑜：“你此前已经巡视过四周了？”

　　“那是当然。是蠕蠕折返了。”话语一出，众人本埋在心底的紧张情绪立刻爆发出来，顷刻间乱成一片。孝瑜高声喊道：“安静！”马鞭甩下地面，“啪”地一声格外吓人，嘈杂又迅速退去。

　　“去向主上禀报。”孝瑜的马鞭指向一位将领高阿那肱。

　　高阿那肱迟疑道：“主上恐怕正在安寝……”

　　长广王高湛瞥了他一眼，离开了他们朝帝帐走过去。高阿那肱看着他快步离去的背影，撇过头。孝瑜冷笑道：“你怕惊扰主上睡梦遭责，就不怕被蠕蠕人分尸而食？”高阿那肱不语，也不看孝瑜。

　　“看来人马不少。”一直竖着耳朵仔细听响动的一位将领说道。

　　孝瑜命人牵马过来：“我前去查探，摸清楚他们到底有多少人。”

　　“河南王！”劝止的话还没有出口，乘马的人已跑出老远。

　　蠕蠕也称茹茹、柔然，和早期的鲜卑一样是游牧民族，他们打仗时所用的并不是经过统一训练的正规，而是依靠骁勇善战的青壮年男子。而他们在征战之时，往往也是拖家带口。他们的男子在阵前作战，妇孺就在阵后的营地中。

　　孝瑜上了一个斜坡，既看到四面包抄而来的蠕蠕骑兵。孝瑜粗略估算了一下人数，勒马往别的方向去。齐主高洋所带领的这两千骑兵，果然已经陷入了包围。孝瑜立刻飞马回营。众人正焦急地在等待外出打探的人回来，高湛也站在等待消息的人群中，唯独不见皇帝高洋。

　　“蠕蠕少说也有两三万人，正四面包围我们。”孝瑜的语气也忍不住有轻微的发抖。

　　高湛的脸色忧郁起来。孝瑜问：“主上呢？”

　　“主上说——待他睡醒不迟。”高湛咬了咬嘴唇。孝瑜尽管控制得很好，他内心的紧张高湛还是看得出，也能理解形势的危急。他相信他的二哥又开始犯傻了，竟然会这么回应。

　　“现在或者还能寻找缝隙突围而出，待包围形成，就不易了。以一敌十，难有胜算。”孝瑜拉住高湛：“我们再次去禀报。”

　　两人来到皇帝就寝的帐外，神色匆忙。侍卫一看便知又是来禀报军情的，但鉴于前次长广王高湛来时他代为通禀受到一顿责骂，这次便有些犹豫起来了：“二位殿下，请不要为难卑职。主上一醒，卑职会立刻为二位殿下通报。”

　　“军情紧急，不可耽搁。等主上睡醒，恐怕我们都是一具死尸了。”侍卫闻言，不答话，只是用自己的身躯堵在门口。

　　孝瑜和高湛对视一眼，孝瑜握紧剑鞘，猛地朝侍卫头上砸去，侍卫连声都没吭，直接倒地。两人立刻闯入帐内。

　　“陛下！”在皇帝榻前七步处停住，两人齐声作揖唤道。良久没有声响，高湛走向前，直到皇帝的榻边。皇帝嘴微张，眼皮底下一点动静没有。高湛看向孝瑜，神色无奈，摇了摇头：“你去号令，备战。”

　　孝瑜没有答应，过了一会儿方道：“主上在此，岂有我等发号施令的余地？”高湛见到孝瑜的眼色，赶紧回到孝瑜旁边，站立着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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