鬓如霜

　　时值初夏时节，故园里，已是姹紫嫣红开遍。新绿色的叶子，翠绿欲滴，簇拥着各色娇艳明媚的花，时而含羞，时而欲放，如待字闺中的少女，满目期盼，却又含带出阁时的娇羞。
　　湖石旁，站着一个芳容丽质的女子，她一袭湖蓝色衣裙，随风轻扬，虽不是那种极致的美丽，倒也端丽秀雅。她那明媚生光的的脸上，写着淡淡的哀伤。她将手中的石子一粒一粒抛向不远处的湖心，一圈圈涟漪渐渐在水中散开又恢复平静。她低声絮语：“是嫁还是不嫁？嫁，不嫁，嫁......”
　　“嫁？”手里紧紧攥着最后一枚石子，她错愕地盯住手心，恨不得立即向那个要娶她的人狠很砸去。在这个天启王朝待有一个月之久，除却别人所说，天启王朝的十一皇子明澹旭要娶她之外，她从来就没有见过他。
　　“何时开始愁嫁了？以前那些个王孙公子可是踏破了门栏，也求之不到你的下嫁啊。”一个戏谑的笑声从身后传来，顾婉卿微回头，只见一个一袭白衣的男子翩然而来，他清俊儒雅的面容略带几分戏谑之意，顾婉卿只睨了顾子钰一眼，随手将石子扔向他，故作恼羞地说：“不准你笑话我，仔细我告诉娘亲去！”
　　顾婉卿故作转身离去，顾子钰一脸笑意，赶紧拉着她答：“什么时候学会拿娘亲来压我了？”顾子钰生性直快，略通医术，平素最喜与这个亲妹妹说玩笑，而婉卿是她唯一一母同胞的妹妹，七月以来，却是天天挂念着这个妹妹能大愈回家。
　　顾婉卿仔仔细细地看了他一会，露出了浅浅的笑意，又说：“唉，不知道爹和娘亲是否知道我这哥哥近来对礼部侍郎家的千金小姐可是喜欢的紧哪！”自顾婉卿回到顾府，除却自己的娘亲，便惟独与这个‘哥哥’相处甚好。
　　“没规没距，竟打趣起我来了。仔细今后惹尽夫家笑话，届时我看你找谁诉苦去。”顾子钰一脸神气地看着她，做出一副今后再不管她的神情，顾婉卿摆出一脸不在乎的神情，说：“爱要不要随他去。我有哥哥在，此生便足矣。”
　　“小丫头片子。”顾子钰宠溺地刮了婉卿的鼻梁，与她一同站在湖边沉默了一会，顾子钰转身刚想离去，顾婉卿便叫住了他，心中一直想问的问题却难以开口：“哥哥，你说我该嫁吗？”
　　“如果不是为顾家，哥哥倒不希望你嫁入皇家。”顾子钰恢复了他戏谑的神情，严肃地看着顾婉卿。
　　湖蓝色的衣裙松松拖在灰色的湖石上，沾染了一裙尘埃。顾婉卿心里竟不禁滋生一股安慰之感，虽然在她心里，她与他只做了七个月的兄妹，可这份难舍的兄妹情却是胜于十几年。想到每次在顾家，因不守家规，被爹爹责罚时，往往是这个‘非亲非故’的哥哥替她受罪。她想到此，心里无遗坚定了那份迟疑的信念，她微微一笑，拖起裙摆抬头望着他说：“那哥哥可知明澹旭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你有见过他么？”
　　“我还年少时，曾在祭天大典上与他有过一面之缘，如今再没见过了。”顾子钰边回忆边看着顾婉卿说，不一会神情变得肃穆起来，“今儿你幸好是被我听到，若是遇见爹知道你直呼你夫婿的名讳，非得把你腿打折不可！”
　　“哪有这么严重，不然我该叫他什么？再说了，咱爹可是武官出身，哪如礼部尚书家的千金般注重那样的礼数。像我这样的人，就该学花木兰征战沙场，光耀门楣，哪该去顾女儿家的礼数。”
　　顾婉卿一脸俏皮地看着顾子钰，顾子钰只是一笑，伸手指向了她：“尽说些胡话！像你这样泼皮的女儿家，就应该找个人来治治你！”
　　顾婉卿侧身躲闪而过，与他隔了些距离，刚准备说些什么，不一会，嘴角明媚的微笑转瞬而逝：“哥哥，我回房了。”
　　“没大没小，真是越发的不懂规矩了！他朝一日，又如何在宫中立足？”顾子钰看见牵着裙裾小跑的她，听到一个凌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转过头，见是一脸肃穆的顾明德：“爹，你如何来了？”
　　“子钰，我有话对你说。”顾子钰点点了头，跟随父亲离去，他知道不久，那件事便近了。
　　邺城一带是天启王朝闻名几世的京都，而百姓常称之为帝邺城，确是因为它是明氏族在一百多年前拿下的第一座城池，可谓是明氏一族的龙兴之地。而此地又隶属中原，粮米富庶，人丁兴旺，商贾云集，自是富甲天下，闻名一世。
　　云来阁内，宾朋满座。略微幽静的雅阁内，静做着一个男子，他手里紧攥着精致的青花式样的酒杯，纤细的手青筋毕露，仿佛要将酒杯捏碎。
　　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他一袭华贵的长衣，是上好的丝织，外罩浅黄色的褂衣，看上去清俊轩昂，似是富贵人家的子弟。鼻梁挺傲，薄唇紧抿，那凌厉的线条似有微微的恨意。他的对面坐着一个与他相当的男装女子，面似冠玉，也是娟丽清秀。他抓住她颤抖的手，恨恨地说：“为什么你要这么做？你明知道我根本就不喜欢她！”
　　女子静静地垂下眼，看着他紧握自己的手，只是轻声说：“你明知道我们不可以在一起，又何必去强求？这是....是你娘亲的意思。既然我不能与你白头偕老，为何不可以为你物色品行娴淑的女子与你为妻呢？”
　　男子苦笑一声，放开她的手，跌跌撞撞的站起身，将手中的酒杯猛地朝地上一摔：“品貌娴淑？哼，她算什么品貌娴淑，还未成婚便使我受尽世人耻笑，难道这还不够么！不，这不是你的安排，决不是，这是他们早就算计好了的，他们为的是不让你嫁给我。”
　　“时逸，别说了，这便是我们的命，能认识你，我此生便已足矣，在无他求。”轻柔而颤抖的声音，女子摇摇头，一行清泪滑过精致的面颊。
　　“可我从不信命，我更不希望你去嫁给他。他是什么样的人，你难道还不清楚么？”男子微微摇头，深若幽潭的双目充斥着低低的怅然。
　　“时逸，难道你还敢违逆命令么？”女子柔声问，男子缄默不语，女子终是摇摇头道，“时逸，今生无缘，我们来生在续罢。但请你忘了我。我不想看着你悔恨而离开，忘了我，否则，我永生永世也不愿见你。”
　　“青蔓。”男子蹙眉低声呼喊，情深意切地抓住了她的手，似是要将她挽留。女子饱含深情地看着他一会，终是忍痛扳开他的手跑开。
　　与女子擦身时，由小二指引来了一个清新俊逸的少年，两弯轻细的眉毛如天边未满的秋月，俨然亦是一名女子。一双水灵的大眼睛轻微从女子身前扫过，不由转向桌子边愁云惨淡的少年，她心里恍然，原来刚走的女子与那位男子是熟识。
　　小二示意少年在桌子边坐下，顾婉卿低头看了那少年，对他莞尔一笑，那少年只是盯了她一眼，端起酒杯继续喝酒，仿佛没看见她一样。正当小二向她询问点什么菜时，少年徒然将酒杯往桌子上一蹬，借着醉意喊道：“云来阁难不成只有巴掌大的地方吗，还得要我与不相干的人同桌？”许是少年与那女子的不愉快，弄得他微有怒意。
　　“这......”小二颇有为难，只是唯唯诺诺地盯着两个人，不敢出声。
　　顾婉卿的心无端被揪了一下，即使在现代自己也从未被陌生人奚落过，她强掩了心中的不满：“那公子可敢说你认识的尽全天下的人么？看你的样子，不过只是个纨绔子弟，我想，即便你不认识别人，别人也未见得认识你罢。”你当你是什么人，难不成你自以为是皇帝吗？
　　“哼，纨绔子弟，凭你也敢如此对我说话？”男子轻笑一声，紧紧地盯着她，目光中尽添几分凌厉之色。
　　“我何以不敢，你当你是谁啊？你非我爹我娘，凭什么对你毕恭毕敬？”顾婉卿满不在乎地骂了回去。
　　“你！实在是好得很啊，我总有一日要你后悔说下此话。”那少年几乎是恨恨的对她说话的。
　　“好啊，我等着！”顾婉卿不经意地回答，随意抽出了筷子，拿捏在手里。
　　看着那剑拔弩张的气氛，小二见那少年身世显赫，不禁嗫嚅这声音对婉卿说：“公子，您要不稍等片刻，小的再替你换别的位置？这次保管您能满意。”
　　“不用了，这张我坐定了。还不去传你的菜！”顾婉卿瞥了一眼那少年，态度坚决。小二被婉卿锐利的目光一瞪，生怕得罪权贵，便立即下去传菜。
　　少年侧头看了她，撇嘴一笑，带着不屑说：“看来你是铁了心要找我的不是，我还从来没见过你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轻描淡写地说完，拈起酒杯，继续饮酒。
　　顾婉卿听毕心里却一阵慌乱，原来别人一早就看出，她不是男子，而是一个男扮女装的女子。如果他都认得，那么满大街的人都能识出她是个女子罢。随即她掩饰了心中的慌乱，说：“我也从没见过你这般不知礼让的男子！”
　　“你！”剑眉飞拔，他怒瞪向了她，“不可理喻！普天之下，还果真是唯女子难养。”
　　抬头看向他，不禁一笑说：“是又如何，你也不见得是君子啊？”
　　她的笑很美，可她的笑在他心中，却是那样令他厌恶。除了他的父亲，从来没有人试图这样挑衅过他，更没有一个人敢胆对他这样说话。
　　“小....公子。”微抬头，婉卿见自己的贴身丫鬟青琐满脸紧张地跑了过来。
　　“小二，买账！”少年轻瞥了她一眼，站起身将一锭硕大的白银，放在桌子上，立即拂袖而去。“小姐，不好了，出大事了，赶紧着回去罢，顾老爷知道你私自出府的事了。”
　　顾老爷？整个京城姓顾的人家本就不多，看那女孩也是身世显赫，而整个天启王朝，惟一权倾一时的便只有一户顾姓人家，难道她就是自己要取的顾姓人家——兵部尚书顾明德的女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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