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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年寒暑假，杨敬朝都会抽空回家住上几天。即使与那里的氛围再格格不入，家，也毕竟还是家。
　　对于父亲的矛盾心情他很能理解。父亲既想见他，对他又有些抗拒。每次他接到父亲的电话，最害怕听到的莫过于电话线背后传来的那一声声叹息。父亲待他不薄，他也从未受过什么大苦，但即使是这样，父子俩也还是越走越远。有时候，距离这种东西，真的就是在不知不觉之中慢慢被拉大的。后来父亲再娶，他也认清了这个事实，渐渐的，很主动的从那个家庭之中退了出来。他退得并不太快，也并不明显，但是，效果很好。他一年回家两次，碰到五一十一这种本应当回去的长假时，他则会以旅游或者工作的名义滞留在Ｃ市。不远不近，不亲不疏，大概就是最好的结果。
　　这一次，暑假已经过去接近一个月，父亲也曾几次打电话来询问。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也许是觉得有些愧对这个儿子，但又确实不想打破现时的宁静生活，父亲在与他的对话里多了一份诚惶诚恐。他自然不会责怪父亲，但又不知怎么开口劝慰，所以只能将所有想说的话压在心底，一再保证一忙完就立刻回家。
　　合服最忙的时段已经结束，他在临走之前将自己的号告诉了孟映风，如果战魂有什么事务需要处理，孟映风可以直接上他的号去操办。游戏问题是解决了，但是除了游戏，在他的生活里，还有着郁憬这么一个大活人。
　　留下他，于心不忍，也放心不下；带他一起，又该用什么身份？
　　杨敬朝并没有明确的出柜。每次父亲问起他有没有交女朋友，他都会推说自己还没有那个打算。他也没有刻意想要隐瞒什么，只是觉得说与不说，除了给父亲心里添堵，并没有什么实质的意义。他的生活是他自己的，父亲的生活也早在许多年前与他甚少交集，他没有必要再用自己的问题去考验父亲的承受能力。
　　只是这一次，似乎又不大一样了。看看身边紧绷着身体的郁憬，杨敬朝想着走一步是一步吧，反正，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任意妄为过了。
　　偶尔由着性子做自己想做的事，感觉真的不错。
　　车停在了Ａ市近郊。这里离市区不是太远，却也被划归为城市的边缘，环境很好。带着郁憬走到一座院子前，杨敬朝回头看看他，然后，敲响了大门。
　　直起身子，郁小少爷尽量让自己显得精神些。
　　开门的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男孩，和郁憬差不多的年纪，给人的感觉却千差万别。男孩紧抿着嘴唇，带着一丝冷淡的敌意，笑得也有些勉强：
　　“杨哥，回来了？”
　　“嗯。”杨敬朝脸上还是那种温柔的笑意，“在家玩呢？爸爸和王姨都在？”
　　“我妈出去买菜了，呆会回来。爸在。”
　　“我带了朋友回来，这是郁憬，”说罢，杨敬朝回头，“郁憬，这是我弟，叫王述。”
　　郁憬笑了笑，极为真诚的伸出手：“你好，我经常听敬朝说起你。”
　　王述犹豫一下，也伸出手回握，脸上的表情竟然缓和了许多。感叹着郁小少爷收买人心的功力，杨敬朝苦笑着进了院子。
　　——怎么这个孩子，在人前人后，会有这么大的差别？
　　他们进去时，杨父正在客厅看着电视，一听到声音就立刻迎了出来。杨父曾是一家国企的高工，后来因为下岗大潮而被裁员买断，一时适应不了前后的落差，消极了好一阵子。王姨是在杨父下海经商后认识的，当时还是他人的妻子，后来几经周折，两人终成眷侣，只是中间究竟牺牲了多少人，耗费了多少情感，杨敬朝直到现在也还没法看清。王述和王姝是对龙凤胎，跟着王姨来到了杨家，起先还会想着法子和他打架闹事，后来因为杨敬朝的隐忍和劝导，才渐渐收敛。只是那抹从父亲那里转嫁到他身上的敌意，怕是一辈子都没法再消散了。
　　这样也好，至少，他们还愿意叫父亲一声爸爸。本来，他也不介意叫王姨一声妈的，只是王姨并不想听，所以，他也不再开口。
　　不论哪种感情都是千疮百孔的，这句话真的没错。
　　几人寒暄着走进屋中，郁憬拿出中途下车购买的礼品，恭恭敬敬的递到了杨父跟前。头次见面给长辈买点东西本没有错，离谱就离谱在郁憬挑的是一块极为昂贵的手表。杨敬朝并不懂表，但至少懂得看价码——他敢肯定，父亲虽然并不缺钱，但也绝不会去买这种价位的奢侈品。他当然不想让郁憬破费，劝阻之下，换来的却是郁憬这样一句话：
　　“我乐意，你管得着吗？”
　　好吧，随他。
　　杨父推脱了很久，终究还是架不过郁憬的巧舌如簧，收下礼物的同时，还被哄得笑开了花。郁小少爷顽劣归顽劣，场面上的样子跟着郁琨和孟映风耳濡目染了这么多年，该学会的也都学会了——顽劣靠的是实力，没有教养丢的却是自己的面子，这一点，长大成人的郁憬倒是早就明白过来了。
　　看着郁憬舌绽莲花，和父亲之间完全没有冷场，连王述也在一边聚精会神的听着，杨敬朝由衷的佩服。毕竟，他已经很多年没有看见父亲在自己在场的时候笑得那么高兴过了。
　　等到中午，王姨回来，张罗了一大桌的菜，杨敬朝也去到厨房帮忙。言谈中他得知王姝趁着暑假和男友出去旅游了，王述也呆上一阵子就要回学校。一切如常，也一切都好。
　　饭桌上，郁憬和一家子人有说有笑，全然不像杨敬朝认识的游戏上的永无涯，甚至，连与他纠缠了接近一个月的那个人也没有任何相似之处。只是偶尔的，郁憬会趁人不注意投过来一个胶着而热烈的眼神，才能让他看出一丝熟悉的影子。
　　饭毕，两人走到院子里吸烟。郁憬一反方才的稳重，一下子歪倒在了杨敬朝身上。杨敬朝赶忙扶住他，急道：
　　“怎么了？酒喝多了？”
　　“没，”窝在杨敬朝肩头闷哼着，郁憬的声音很沮丧：“好累。”
　　“累？”
　　“嗯……你那叫什么弟弟？看到我郁哥郁哥叫得那么亲热，见到你就只是勉勉强强喊一声还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如果他不是你弟，我早一脚把他踹飞了！”
　　一边笑，杨敬朝一边静静的听着。
　　“不是我不喜欢你家里人，你爹和你姨人都还不错，不过他们对你，呃，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是吧，有的时候，郁憬的感觉确实很敏锐。
　　“他们只是想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再经不起折腾。而我和我妈，就是他们中间的那道坎。”
　　“切～所以这道坎他们自己跨不过去，就把责任全部推到你身上？”
　　“趋利避害，人之常情。”
　　“我可不认为你是什么害。”撇撇嘴，郁憬就势搂过杨敬朝的腰，整个人都挂在了他身上。
　　王姨和父亲回卧室了，王述也出门找同学去玩了，所以，杨敬朝虽然有些别扭，但也并没有推开他：“这次带你回来，是想让你知道我是在什么样的环境里长大的……Ｃ市的我只是一部分，这里毕竟是我的根，没有这里，我就谈不上完整。”
　　“你是想要我更了解你？还是怕我会在彻底了解你之后离开你？”眯起眼，郁憬眼中泛起几丝醉意。
　　杨敬朝沉默。
　　“说啊，你是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你自己？我还以为你带我回来，就算不是出柜，好歹也算是见个家长……结果，你还是满脑子的不信任？”
　　……也许都有一些。因为越在乎，越怕失去。
　　还是沉默着，杨敬朝微微有些抖。
　　“我早就说过你过得太累了，不管你对别人怎么样，甚至对你家人，你要怎么装都不关我的事。但是对我你还是说实话吧……讲什么都行，只有这样，我才知道你心里到底怎么想。”
　　“……我知道。”杨敬朝声音干涩，扯得嗓子生疼。
　　“你到底知道什么？”松开他，郁憬仿佛能看进他的心里：“不要什么事情都等着别人来帮你做决定，自己的问题不要总是等着别人给你答案。”
　　将杨敬朝扯到怀里，郁憬重重吻上了他的嘴唇。不是一擦即过，而是近乎撕咬。嘴很快就红肿起来，嘴里泛过一阵苦味，杨敬朝紧紧抓住他的肩膀：
　　“你醉了，我送你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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