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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震慑
“是，要诛卫家，为大哥和爹爹报仇。”他看过了奏折，然后对我说，“我知道你并不喜欢这种事情，但是事到如今，不做不行……”
他伸手递过来一卷黄绸，说道，“我本来想晚点告诉你的，既然你已经知道了，现在告诉你也是一样。我刚才同几位心腹大臣部署了此事，这几天沐雨会有大动作，卫家的人大半会在早朝上为难你，雅儿，你要忍着。这道圣旨我事先拟好了，你拿着壮壮底气。五天后，直接扔卫仪候头上去就是了。”
“好。”我接过圣旨，他并没有如李君所说利用我去诛卫家，这让我心里舒坦了不少。
他看了我半响，又补充道，“雅儿，卫家已经是强弩末矢，你要是真受了委屈，也不要忍着，直接下旨也无妨。”
我朝他点头。
“虽然宣读的是我的旨意，但是你是摄政王，怕是会有人借机说你的不是，我等下给你一张名单，上面是几个卫家现存的有用之人，下旨之后，你再以你的名义特赦他们……堵了底下那些人的嘴。”
“这样你不会……”落下残暴的名声么？李君不是说……
“被称作暴君？大概会吧，我本来想借李君的手除去卫家的，不过现在已经和他撕破脸面了，我自己来做也是无妨。”他朝我微笑着，平静温和的语气仿佛就像是说出去走走一样，“雅儿，朝廷中的事情你都无须操心，我说过一切都会安排好的，你只要留在我身边……帮着我就够了。”
他抬手招来明德传晚膳，回头对我说，“和我一起吃晚饭吧。”
“好。”我点头答应，然后伸手抓过他的手腕问，“你现在的身体情况如何？”
“已经好多了。”他轻声说。
“月，你确实应该好好养养身体。”我放开他的手。医术，我才学了两年，但即使是我这蹩脚的切脉功夫也可以诊断出他内息十分紊乱，心脉俱损，状况非常糟糕。
过了晚膳，又谈论了会明天要定下来的事情，他亲自送我出宫。
“雅儿，”快上马车的时候他忽然叫住了我。
“嗯？”
“上午的事情，你不要放在心上，”他神色有些落寞地说，“我不会为难你，你留下就已经很好。王都这么大，我就只剩你和睿儿了……”
“在你身体好之前，我会一直在你身边。”我说。
马车走了一段时间，探出头去看他，他还站在哪里，衣服和墨黑的发融汇在黑暗中，似乎连周围的空气都是寂缪的。
回到府中，直径去了书房，屏退下人，把遗诏和圣旨放到桌子上。看着蜡烛下两份明黄的绸缎，长长叹了一口气，真是极度混乱的一天，让我到现在也理不出思路来。
托着腮思考了一会，干脆放弃，那些纠结烦躁的事情，既然想不清楚，就不要去想了，就做自己最想做的事情吧。
仔细看了一会桌上的两份黄绸，然后用手拈起那份遗诏，放到一旁的火盆里去，绢绸在火中很快就化为了灰烬。这道遗诏是隐患，他才登基几年，四方的城主大半都是皇爷爷的旧部，若是不慎流传出去，只怕后患无穷。
殷羽帝，这位赫赫有名的帝王，在他死前把所有宠爱都给了我，我从心底敬他爱他，可我只能辜负他的好意了。我并不是当皇帝的料，眼下这个王朝，能做那个位置的，只有月。
又看了那道圣旨一会，抬手翻过另一张空白的诏书，飞快抄了一份，盖上印章，再把圣旨也扔火盆子里去。看着火焰在上面舞动肆虐，心中自嘲，或许天下敢烧皇帝的圣旨的人就只有我了吧，还一烧就是两份……
我给不了他其他什么东西，他要当圣明的君主，这个愿望我能满足他……就当是代皇爷爷，补偿他。
他身体确实不好，他骗我的事，既然没有恶意，我便不追问了，反正不过一年，等他身体好了，这个王都，也再没什么好留恋的了。
以前六师兄说我心太软，尤其是对相处久的人下不了狠手，其实很对。
我承认在听了明德的那些话之后，心软了。或许是因为我受了太多皇爷爷的宠爱，对比他的遭遇会有些莫名的愧疚；或许是因为他最后没有利用我，而是给了我圣旨，让我觉得自己确实是误会了他；或许是因为前世记忆的影响；或许是……或许是我前世欠了他什么……笑着摇摇头，我前世又怎么会欠他。
我穿着朝服，端坐在王座上，漠然看着底下十来个老臣的痛哭流涕着抗议我刚发布的指令。从四天前开始，卫家似乎存心让我好过，这种事情越来越频繁了，我也越来越习惯了。
“那么这件事就这么定下来。”我慢悠悠地说，视线望向其他站着的臣子，自动忽略了那几个跪着絮絮叨叨的老人。
“摄政王怎可如此专断独行？殿上跪着的可都是三朝元老。”卫仪候终于站出来说话了，我默不作声地注视着这位年逾六旬的将军，保养很好，最近却一下子憔悴了很多。
“卫仪候也有不同的意见吗？”我柔声问。
“臣不敢，只是……”
“那就不要多说了，就这么定了吧！”挥了挥袖子，轻飘飘说了一句。
“呔，我真的受不了了！”群臣里忽然传出这样一个声音，一个身材魁梧的将士摸样的人走了出来，他指着我毫不客气地对周围人说，“各位同僚，自从摄政王执政以来只手遮天、专断独行！而且从那之后我们再也没能见到陛下一面！也不知道他用什么方式迷惑了陛下，霍乱朝纲！”他随后伸手一挥，振臂高呼,“我们要见陛下！”
随后他后面的人像是预先商量好的一样都大声呼应道，“清除奸佞，解救陛下！”
揉了揉眉头，已经是第四天，也该到卫家负隅顽抗的时候了，只是卫仪候真是找了一个很好的人做领头羊。不过也是，这个带头人除了能佩剑上朝，号称殷国第一武将，最近又立了剿匪大功的卫无忌，又有谁？
羽帝史上，那段历史被刻意抹去了，可是……那年被发配边疆的姓卫的，只有他一个。只有他一个啊……我靠着御座，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最近上朝，都刻意避着不往那个方向看，每看一眼，心里都像是有一把火在烧。
卫无忌手按着剑柄，向王座的方向一步一步走来，后面跟着几个朝臣，莫非他们打的主意是抓了我来胁迫月帝？——确实是好主意。
嘴角勾起，我站了起来，缓缓迎了上去。
文翰候那边几个人拼命像我眨眼睛，要我下去避一避，而卫仪候先是吃了一惊，然后露出了喜色。
每走一步，胸腔那把火就猛烈了几分。
我从小生长在死殿之中，做不到不形于色，在那个暗不见日的坟茔中，发泄愤怒和痛苦的方式，从来都不是隐忍和权谋。
若我在宫中长大，我会变成什么样子？
……
擦了把汗，将手里的东西抛了出去，头颅咕噜咕噜滚出一道血路来。连旁的文官还在尖叫着，昏了好几个。
慢吞吞地走向王座，啼笑皆非地看着殿上混乱一片的景象和所有人看我的惊惧眼神。
我有这么可怕么？不过是掐了他的脖子，然后用他的配剑将他的头一点一点地切割下来而已。
只是想把当年君父没有做成的事情，做得好一点。
“安静。”我抬手。
大殿中立刻死寂一片。
用手指擦拭了一下脸上溅到的血迹，将早已准备好的诏书拿出来，展开捧着，一字一句不慌不忙地读了出来。
没有人反对，这很好。
将诏书扔给神色灰败的卫仪候，才宣布退朝。
有些迷惑地想，若我在宫中长大，我会变成什么样子？
迎面走过来一个人，俊美的脸一片怒容，薄唇抿地死紧，，刚走近我就怒气冲冲地质问，“为何要那么做？！”
“抱歉，是我心急了。对了，名单上的那个卫无忌，他顶撞我，我一气之下就把他杀了，不要紧吧？还有，你过几天可能要在朝堂上露个面，详细的情况，文翰候会告诉你的。”我说着，并未停下脚步。
“那些都不重要，我是问你为何要用自己的名义下指令！圣旨，我不是给你了吗？”他抓着我的手臂迫使我停下来。
“你给我的圣旨被我不小心烧掉了。”我对他这样说。
“烧了可以找我再写一道！雅儿，你毕竟不是真的皇帝，你可知你这样做，百官会如何评价你，百姓会怎么想你，史官会如何写你！这种大事就算我想遮也遮不住！”
“我不在乎。”反正我手上本就不怎么干净……最多，我陪着弈一起接受神遣好了。
“可是我不想让你……”
“月，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是我自己存了私心，卫家当年害死文君，策划杀害我君父和爹爹，卫君更是几次要置我于死地，现在有这个机会，我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硬邦邦地说。
“我很累，我只想一个人静一静……”我将他的手从我肩上移开，慢慢走在蜿蜒的长廊上，左手握住了不断发颤的右手，手掌下可以感受到清晰的血脉流动。血液中流淌的某些东西还是会成为本能吧，比如我刚才那么平静和果断地下令处死了三千多人……
……只是到了事后，手为何会不断发颤？真是有些讽刺啊——
处理完今日的奏折，日已西斜。我看着桌子上新收到的信，才想起上次去李君那里无功而返。
举步进入李君的寝宫，发现里面一片狼藉，像是刮过了一场强烈的风暴，各种精美的瓷器碎了一地，从墙角把匍匐在地上的李君拉起来，他的脸肿着，上面有清晰可见的掌印。
“摄政王，你是来是示威的吗？”他沙哑着声音说，“哈，”他缓缓看了看周围，然后道，“这就是我这一生，无非就这样了！”
今日已经很累了，我不想说什么，更不想听他说什么，只是把信塞给他，转身就走。二皇叔的一片情意，总要让他知道。
“殷文雅，我认识陛下快二十多年了，从未见他如此暴怒失控的样子。”刚要走出门外，李君的声音从背后悠悠传来，他像是已经恢复了平静，他轻声说——
“我觉得，你会毁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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