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恋红尘

　　第十八章在人海茫茫18

　　徐萤走的时候冬姐没说一句：“学不下去就回来。”
　　所以手机攥了一天她也没把电话打过去。
　　打过去怎么说？
　　冬姐，我不学了，我回来给你干活？
　　那坛剁辣椒沉甸甸的，使她张不开口。
　　她每日去店里取汤，知道是她师兄病了之后，大师傅专门加了个砂锅开小灶，前台小妹总是笑着羡慕着：“萤姐，你要当律师哇？你好厉害哦！加油！”
　　很质朴的鼓励，可对于已经放弃了的徐萤来说，像是揭开了她的遮羞布。
　　她再也没在病房见过梁伽年，师兄总是安慰着：“没事儿，小萤，哪能真跟你生气，他就是太忙了。”
　　但她知道，梁伽年讨厌透了她，不想见她。
　　于是她尽量避开他的生活圈，再也没去过楼下便利店和麻辣烫店。
　　软件园很大，这里头藏了很多能买东西填肚子的去处，徐萤有很喜欢的地方，那里没有光鲜的门面，窗棂破旧，因为四周栽满了绿植所以尽管店里窗户很多，但一点也照不到太阳，阴阴的，夏日里凉爽，冬日里因为一口日日夜夜沸腾的汤锅而温暖异常。
　　这家小店特别像徐萤小时候学校门口开了十几二十年的杂货店，里头什么都有，卖东西也卖吃食，没比蜀香阁的仓库大多少，很老式的玻璃柜和冰柜，塞得满满当当。货架与货架之间极窄，墙上贴了很多老板觉得有意思的报纸和杂志封面，贴久了翘边泛黄。门外两边的墙上钉两块长条木板，随意摆几张板凳，就是吃饭的地方。有一扇窗是开着的，煮面的阿姨把一次性碗筷递出来，人在外头接住，吸溜吸溜几口吃完，自觉扫码付账，揩揩鼻子急忙忙去公司打卡。
　　地上不干净，有一团团用过的纸和洒出来的汤水，桌上也一样，漏嘴掉出来的面条，葱花，一次性筷子的包装袋。
　　徐萤在这里消磨时间，会买玻璃柜台上的烤肠，会强迫症似的把货架上被客人乱放的东西都重新放回对的位置，会把冰柜里的饮料按照颜色重新摆放，会找老板要一卷透明胶，把报纸翘边的地方重新黏上。
　　她在这小杂货店里相当自如，老板也不管她，还乐意多个免费小工。就是不让她在店里抽烟，嫌味儿太呛。寒冬凛冽的北城，风能把人脑袋吹下来，她就哆嗦地站在门口，费劲地点好烟，抽完再进去。
　　几天后，徐萤在白雾雾里看见熟悉的奔驰缓缓停在台阶上。徐萤以为自己脑袋被吹坏了，怎么能是梁伽年呢？
　　他怎么知道这里的？！
　　她立马转身，那么紧急的情况都不忘用脚狠狠踩扁烟头，确定没一点火星后掀帘子往里跑，躲进最后一个货架里，呼一下，蹲在地上。
　　门口响起“欢迎光临”。
　　老板从报纸里抬起眼，看这个高大的西装男一脸寒冰一排排货架阅过，停在最后一排。
　　那里蹲着一颗矮蘑菇。
　　徐萤：“……”
　　站起来的时候，就很狼狈。
　　后知后觉，自己刚才应该气定神闲把烟喷他脸上。
　　“跟我出来。”他甩下一句，抬脚往外走。
　　徐萤跟在后头，经过玻璃柜前老板咧嘴冲她笑，笑得格外喜庆，叫小姑娘啪地拍了一下玻璃，声儿很脆，梁伽年回过头来，她就老实了，爪子揣兜里，抿着唇，眼里清清淡淡。
　　站在外头，在一旁有人呼噜呼噜吃面的背景音里，梁伽年交给她一个银色u盘。
　　徐萤上下翻翻，瞧不出个花来。
　　梁律几句话把情况说清楚：“阿兰的男友准备要回孩子，她找我帮忙，里面是一些资料，我最近很忙，没有义务做法律援助，这事你想管就管，给她另外请个律师也可以，随便你。”
　　徐萤摩挲着亮面U盘，这种设计太会留指纹了，她默默地想擦干净，梁伽年盯着她的手，她只好停下来，把东西攥在手心，那么小的物件，一会儿就捂热了。
　　她不知道阿兰有这么大麻烦。
　　也不知道阿兰是什么时候找上梁伽年的。
　　她其实躲着她，因为她曾经笑着羡慕她：“我们小萤要考律师啊？好厉害啊！”
　　那是一种发自灵魂深处、无能为力的羡慕。
　　“听明白了？”
　　徐萤点点头。
　　梁伽年半句废话没有，抬脚就走。

　　、、、

　　等他走了，徐萤拔腿往家跑，气喘吁吁停在楼下便利店前，阿兰在里头帮客人结账，倏尔一抬头瞧见她，冲她咧嘴一笑，像是什么事都没有。
　　徐萤两手揣兜等在客人后边，兜里是那枚U盘，等客人走了，阿兰忙往锅里加水：“还没吃饭吧，给你煮碗面。”
　　“为什么不告诉我？”徐萤问。
　　阿兰的手一顿，仍旧是笑着：“你要考试嘛，考试很重要的，我这不是什么大事……”
　　“我不考试了。”
　　“为什么啊？”阿兰不明白。
　　徐萤瞥开眼：“我帮你请律师，我现在多的是时间，你有什么要求就跟我说，别去找梁伽年。”
　　阿兰走出柜台，问徐萤：“梁律师是不是嫌我烦了？”
　　“……”徐萤低低道，“没有。”
　　她说：“不是非要他才行，我能给你找最好的律师。”
　　“可是我不想麻烦你，我也没钱。”阿兰讪讪地笑着。
　　徐萤瞪她：“不许笑！”
　　被生活压弯了腰的年轻女人，那样笑着，叫人不落忍。
　　“小萤。”阿兰敛了笑，“我其实一直知道你是个了不得的人，你有那么好的哥哥，住那么好的公寓，你不需要为钱发愁，你可以任性过你想过的生活。照说我们不是一路人……”
　　“可我就是死皮赖脸地巴着你，你一直很烦我吧？”
　　徐萤抿了抿唇。
　　“你看起来不好接触，可其实你是个很善良的小姑娘，你不耐烦也还是会帮我，我就是利用了你这点，让你帮我代班，照顾我们母女，这些年，皮皮大病小病不断，没有你的话我真的不知道怎么撑过去。但这一次，我不想再麻烦你了。”
　　徐萤从她眼里，看到一种绝望。
　　“也不算麻烦，你不总给我送饭么。”她尝试劝说，可临到头了才觉得自己嘴笨。
　　阿兰摆摆手：“一碗面算什么？多了我也拿不出来。我一直告诉自己你什么也不缺，所以就能心安理得地欠着你的人情。”
　　“我就是这样的人……”
　　徐萤不能理解：“你不麻烦我，麻烦梁伽年？”
　　阿兰垂着眼：“我问了天仙，她说有一种法律援助不要钱……天仙问梁律师是不是做法律援助的……”
　　徐萤有些不耐烦：“免费的能有多好？我帮你找律师，我有钱，你要是不愿意就当我借你，以后等皮皮长大了还！”
　　“小萤。”阿兰想碰碰她，想到她不喜欢别人碰她，半道上收回去，“我相信梁律师，他是我见过最厉害的律师。”
　　“你什么时候见……”
　　“小李骚扰你那次。”阿兰说。
　　徐萤：“……”
　　铁证如山，无处可辨。
　　梁伽年没让她掺和，从头到尾自己一个人摆平了所有事，事后，没有一个人传她不好听的闲话。她一直没问过他小李的结果，他也不爱跟她提，仿佛一切都不是他经手的，她也没经历过那么糟糕的一晚。
　　不带私心、带了私心，徐萤都知道，梁伽年是最棒的律师。
　　她没办法告诉阿兰，你觉得最厉害的那个黑西装不想管你那些糟心事。

　　、、、

　　几天后，徐萤在病房堵着人了。
　　小姑娘从前来之前得跟师兄确认一遍：【他走了没？】
　　走了她才来。
　　现在扎在田至床边不肯挪位置，问她吧，还不愿意说。
　　病号看着好玩，逗她：“咱小萤就是懂事儿，想找你师兄和好啊？”
　　“没有的事。”她抿着唇，再看看表，觉得梁伽年故意躲她。
　　其实没有。
　　他是真忙，刚出了趟差，一回来就来病房点卯。
　　也就被小丫头堵在病房里，那枚U盘又被她塞回来，上挑的凤眼带了些不易察觉的温度，让她看起来像个人的温度，言语里有恳切：“梁师兄，你帮帮她吧。”
　　哟，现在叫师兄了？
　　晚喽！
　　梁律架子很高：“忙，年底了，谁都忙。”
　　徐萤想放弃，却想起阿兰那样卑微的笑脸，还有她说无条件相信梁伽年。
　　她愿意把自己的全部压在这里，换和皮皮的相依为命。
　　梁律看小姑娘那挣扎的神色，更直接地拒绝：“我很久不打这种官司了徐萤。”
　　或者说，是这种小事压根请不到梁伽年，多少钱都请不到。
　　徐萤听得明白。
　　田病号在床上屏息，眼睛滴溜溜在两人身上打转，恨不得能录下来。
　　太特么精彩了！
　　“你可以开条件，任何条件都可以。”走投无路的小姑娘，挺了挺背脊，这事，她管定了。
　　梁伽年，她赖定了。
　　一身笔挺的男人到了这儿松懒下来，解开西装纽扣，拉松领带，把U盘重新递出去：“这个案子，你来准备，自己去查，一周后把资料整理好交给我。”
　　徐萤一愣。
　　她孤注一掷，可梁伽年开出的唯一条件是……
　　他在逼她。
　　他在给她布置作业。
　　皮皮是非婚生子，阿兰与男友的关系徐萤不是很清楚，这里头还涉及哪些法条法规？该从哪个角度进行？一团乱毛线需要她理出头绪。
　　可她觉得自己没有这样的能力。
　　不要说是她，一个正常毕业的b大学生在实习期间第一次接到这种作业也一定是生疏的。
　　“你是不是没打开看过？”
　　徐萤：“……”
　　这样一个极力逃避曾经的自己、极力逃避曾经那个自己所拥有的的能量、极力颓废下去的徐萤叫梁伽年近乎绝望，他清醒地意识到，她真的不是以前的徐萤了。
　　男人的眼中晦暗莫测：“我不会另外花时间，你做不做得到直接决定这件事的结果，你考虑清楚。”
　　他无情地看着她，看她在地狱中挣扎，轻轻从他手里抽走了那个U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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