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人类日记

　　人老成精，物老成怪。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现象，对于妖怪中人来说正是。
　　时值春分，我撅着屁股把头挤进日本文学和英国文学书架之间的缝隙，实在难以置信，我接连在里头掏出《春雪》、《我是猫》、《再袭面包店》等书，我手叉腰颤巍巍直起腰暗暗发誓一定要抓住犯人，幻想拿标枪把他串起来挂墙上。（孕育）
　　店长在前台喊道：“冬冬，你的快递！”
　　我的快递？想也只有秋水那家伙会寄东西。我跑过去一看，一精壮的年轻男子站在前台看向点头示意我，一身黑色紧身服包裹精壮的肌肉，头戴附防风镜的飞行帽，一双穿着黑色袜靴、异于常人的大脚紧紧抓住地面。
　　“请在这里签字。秋水先生已经付了邮费。”我接过他从小腰包里掏出的文件签好字，他递给我一纸箱子后离开。
　　店长朝门口伸长脖子探视，疑问道：“这快递小哥到底把车停哪了，这路口不是可以开进来吗？噫，好大一只鸟啊！”
　　我抱着略重的箱子抬头看见从隔壁巷子里飞出来的黑色大鸟，轻扇翅膀飞速朝天际滑去，没一会消失在远处，不管多少次看见精卫飞行，还是觉得很震撼。
　　秋水从日本京都寄回来一个古壶，巴掌大小，内里满是苔绿的腐朽，斑驳的壶身，也不知道秋水从哪捡回来的，包裹里头全是干掉的泥土，想来是一入手就直接寄回来给我。附上皱巴巴一张纸写道：冬冬，生日快乐！
　　我生日明明是冬至，秋水是逮着机会把壶出手吧。这残破的古壶我实在欣赏不来，废力气把它抱回家，我觉得自己可能被耍了。
　　阿梅晚上在家门口等我，顺手接过这个壶，“咦”了一声。
　　“你知道这个壶？”
　　“哪儿来的，这壶可不得了啊！”阿梅小心翼翼捧住壶，从里到外看个遍。
　　“秋水日本寄来的，真的很了不起吗？”
　　“当然啦，这是山神娘娘的水壶，秋水怎么送给你这个？”
　　“山神娘娘的水壶？有什么神奇之处吗？”我和阿梅围住这个壶左瞧右看，壶上粗糙描绘的奇怪动物和人的手绘，看来山神娘娘不太擅长画画啊。
　　“神奇之处？你看，这处花纹像不像狗头。”
　　“不是这个，比如山神突然冒出来愿意答应我三个愿望之类的！我想要取之不尽的金子，就会哗哗哗从壶里冒出来。”
　　“这只是山神娘娘喝水的水壶，别异想天开。山神娘娘靠山吃山，存这么多金子干嘛，最多送你两条河鱼。”
　　最后这个水壶被阿梅安放在我的床头柜，当晚我面朝水壶困倦闭眼的瞬间发现：山神娘娘没水壶还怎么装水喝？但马上把这个念头抛在脑后陷入昏睡。
　　当晚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中我站在车水马龙的街头等红路灯，绿灯闪亮一刹，天上掉下一条河鱼，然后无数条尖嘴的河鱼从天而降笔直插入路面，这要是插到脑袋上可不得了！？
　　我慌乱地和在人群里奔逃，想要躲到附近的建筑物里去，除了我好像没人看见河鱼，以至于纷纷有人被戳倒在地。快跑吧！我对自己说。
　　我明明跑进的是夜长超市的门，里面居然有一个巨大的水壶，有个声音对我说：“到水壶里去！”
　　半夜我被满天河鱼吓醒时，我隐约听见在安静的春夜，潺潺的水声绵延不绝，俨然是从那个奇怪的水壶里传出来。
　　我扭头去找阿梅，窗户大敞，阿梅久违地夜游去了。
　　我侧耳倾听那水声，悄悄爬起来靠近，低头想从那黑黢黢洞口朝里张望，啥也看不见。我伸手敲敲壶壁，“咚咚”闷响，莫非里面有水？我伸出一根指头想戳进去摸摸。
　　一股吸力猛地把我吸进水壶之中，水壶里果真有水，俨然掉入水壶之海的我，可能成为世界第一个在水壶里溺死的狐狸。我在水中挣扎沉浮，谁？谁能来救救我！
　　我彻底失力，身体越来越沉，像一片垃圾缓缓往下沉。
　　“阿梅......”
　　一双手不知从何而来，一下子握住我的手将我水壶之海中拉出，那是一双难以想象得巨大的近乎透明的手，柔软无骨，温柔地握住我的手臂将我从水里拉出。
　　我一睁开眼，阿梅正拉住我的手臂叫我，我缓过神才发现是梦一场。
　　“怎么了？”我说话时才发现嘴巴干涩地粘在一起。
　　“怎么叫都叫不醒，你掉水池里了？浑身湿漉漉。”
　　“还真是，我掉水壶里了，里面好多水！”
　　“开什么玩笑，昨天里头只有几片树叶。”阿梅前去水壶低头查看，顿时说不出话，几片树叶悠悠地飘在满壶的水中。
　　我侧卧在床慢慢喘息，半响才缓过劲。
　　“妖异之壶。”阿梅说完就抱起水壶下楼，小心地藏匿在壁橱里。
　　我们家的特征就是勤俭持家，不管什么东西都不舍得丢弃，阿梅也好，秋水也好，一脉相承。
　　“不管什么东西都要好好珍惜，心怀感激的使用它，不要等到损坏丢失以后才知道要宝贝。物也是有心的。看一个人对物是什么态度，你就知道他对人的态度。”阿梅每次听见我摔碗筷的响声，看见我不好好关壁橱的门，胡乱使用日常用具，她都会如此念叨我。
　　“今天早餐吃冷食？”我奇怪地注视着手里冰冷的饭团。
　　“溺水以后吃冷食，你外太公说的。”阿梅祖上奇怪的规则。
　　米饭冷了以后有点硬，远不如热食吃起来舒心，里头加了鸡蛋黄瓜和猪肉卷，外头烘烤过脆脆的海苔，热的应该更好吃。
　　“慢慢吃，咬下以后用嘴巴嚼热了再吞下去。”阿梅拿着饭团陪着我慢慢吃。
　　我小口小口把冰冷的饭团细细咀嚼才吞下，舌头品尝到米饭清甜的味道，好久没有这么用心吃饭，一直绷紧的心也舒缓下来，慢慢吃完一整个饭团。
　　“那我出门啦！”
　　之后水壶一直安静地呆在壁橱，连我都忘记秋水送过我一个水壶。

　　“壶，还真是神奇的东西，即使什么也不盛放，里面也装满了空气，仅是空气也能孕育意想不到的存在。壶是个谜啊。”
　　我趴在世界杂货铺的柜台前往各色各样的便宜陶壶里张望，被来自世界各地的杂货器物围绕，每一样都是秋水旅行途中挑回来的，什么稀奇古怪的都有。
　　“你在说什么蠢话。人偶储藏罐13只，青蛙开瓶器8个，手工毛毡挂毯2个，成本折扣是......”
　　卡布忙着盘点这个月的销售业绩，我则在一旁自说自话，卡布是我唯一的好朋友。
　　“咦，这是什么？”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钱箱旁边的小瓶子，复古雕花的玻璃瓶身闪着晶莹的光芒，瓶盖缀满大大小小的彩色花朵，里头琥珀色的液体微微晃动。
　　“等一下！”卡布离开计算器抬头制止我，但是还是没有我手快，我拔出瓶盖之时，金色的液体一瞬间汽化成流动的金雾消散在空中。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空空瓶子，终于知道自己闯祸。
　　“这是什么？还怪好闻的。”我来到漫山遍野的橘子树果林，大朵彩色的花朵漂浮其间。清风明月，天上有无数的金色小人环绕圆月手舞足蹈，从天到地肆意而为，连我也想跟在他们身后跳舞呢，迈脚的时候又一脚踏进气雾般的泥土回到现实。
　　“瓶中的小人，这个是要拿去后面上架的特等品。你没事吧，有没有不舒服？”世界杂货铺除了普通的杂货之外，在天鹅绒帘幕后面还有市面难寻的珍品，秋水在全世界各地搜罗来的，也是世界杂货铺的主要收入。
　　“不舒服倒没有，还感觉很开心。”我感觉面部热度上升，耳朵、尾巴、爪子，所有的一切伪装成为束缚，我手舞足蹈地挣脱束缚变成原形，眼前一轮金色的月亮，身边围绕一群跳舞小人。
　　卡布诧异又忍俊不禁地看着一只狐狸举着手打转，“喂，季冬，你有九条尾巴呢，你是九尾狐吗，喂！”卡布眼瞅着我昏倒在地。
　　跳着舞我回到那片橘子树果林，金色的小人队列中加上一只九尾狐欢天喜地地窜上窜下舞动，好开心，大家一起跳舞是这么开心的事情吗？
　　我在长长的晕眩里，不分白昼的舞动，好像可以就这样开心一辈子。
　　清醒过来的时候看见家里发霉的天花板，心里巨大的空虚狠狠充斥我的全部，觉得一切毫无意义，连刚刚的开心也虚假地可怕。
　　扭头发现阿梅就在身边，眼泪不听话地到处流淌，那些空虚随着泪水也一点点消散，我抬起手腕遮住眼睛，悲伤不断膨胀又散去，我知道自己面临只属于自己的低谷。
　　阿梅静静陪在我身边，直到我哽咽得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她拿来纸巾帮我擦拭脸，我伸手示意手腕上也湿漉漉，阿梅低头帮我擦拭手腕。
　　我有些不好意思，14岁的人类身体泪腺还挺发达。
　　“喝点水。”阿梅端给我一杯水，我乖乖就着她手喝下，然后摇摇头示意不要水了，她就放下水递给我放在被子里保温的饭团。
　　说实话哭这么久我还挺饿，阿梅擅长厨艺，其中饭团是她的拿手。
　　阿梅的饭团就是普通的米饭加黄瓜鸡蛋之类的常见菜色，但是她总能料理出食物最美味的时间，前提是精准的掌握烹饪时间，差一分一秒都不是这个味道。
　　我一口接一口咬饭团不禁又想哭，阿梅轻声说：“慢点吃。这还有。”说完从被窝里又掏出一个，看到这个我破涕而笑，之后又哭起来，阿梅温柔地替我擦拭泪水。我顿时感觉自己才三岁。
　　“好吃。”我又哭又笑地冲阿梅囫囵说道。
　　“嗯。”阿梅轻声回应我。
　　在我被不知名的情绪俘获，成为情绪的皮囊时，阿梅一直陪在我身边，我不知道被窝下藏着几个饭团，我也不知道之后如何，只知道我睡醒后心情畅快无比。
　　我打开窗户抬头望向湛蓝的天空感叹道：“今天的天气真好啊！”阿梅在楼下洗菜抬头冲我喊道：“快下来洗漱，上班要迟到了！”
　　刚出门就遇到卡布，她担忧地冲上来围着我左瞧右看道：“没事吗？受伤了吗？今早上秋水让我下架瓶中的小人，听说服用过的人很多都自杀了，现在变成了违禁品。”
　　“别紧张，我不是好好的吗？”
　　“你可吓死我了，说是昏倒又像睡过去，我就带你回家找阿梅，你一会乐呵一会流泪，昏睡了好几天。我早上接到消息就告诉阿梅，让她在家时刻注意你。幸好你没事。”
　　原来我不知不觉竟然度过了生死之交啊，看着漫天艳阳，春风拂面，鹿尾桥旁的三颗樱花树开花了，大片大片粉白色的花朵，地面上落满飘零花瓣美不胜收。
　　“这花开了！”我惊叹道。
　　“昨天就开了，好漂亮。”
　　如果只有我自己一个人从梦里醒来，说不定我已经看不到这花了。
　　难过的时候什么也别想，吃好喝好，好好睡上一觉，什么事醒来后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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