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香

　　记忆里的师父身上，总有股淡然而肃敛的清味，许是在檀香里熏得久了，便自带了股持重的威严。每当那股味道靠近，人便不由自主的收了势，垂头相待。可笑，那让自己又怕又敬的师父，不过是个只比自己大六岁的青年而已。
　　只因比自己早了十二年入门，这个年纪上应称为哥哥的人竟然成了师父。甚者，还能捏住那些顽劣的性子，将自己收拾得服服帖帖。所以，在感叹时运不济的当儿也会不得不暗自服气。
　　十四岁到二十岁的时光，翻页既过，像是做了一场梦似的飘渺。最后，仍旧是离开了那间小小的道观，那个少年老成又眉目清朗的......师父。
　　为什么会离开？记忆像是断层似的模糊起来。拼命回想，只得记起那日，师父孤身站在观前，山间大风，吹起他青色的袍子，在袖间动荡翻覆。目之所及渐行渐远，远到模糊不清，远到无力触碰，远到不可名状的哀伤起来。年轻的师父，在那个时候，会是在想些什么。

　　“喂！小道长，你在这里做什么？”突如其来的一声招呼，打碎了我沉梦般的思索。我低头看去，树下一个梳着双鬟的少女正仰头看向我。黑溜溜的大眼睛，圆圆的鼻头，衬着那小巧的嘴巴，颇是可爱。然而，我的眼角紧了紧。她是个魈！眉头微皱间，那转动的念想抑住了一瞬既起的杀意。看我一身打扮，明知我是道士，却不怕我；再者，修成人形的魈毕竟是少见，道行自然是不低的。且看看她要作何妖。
　　“小妹妹，荒郊野岭的，你在这里又是做什么？”我支起了身子，笑着反问。
　　似乎是没想到我有这么一问，她有些发愣，抬手抠着树干的裂缝，瑟缩着移开了怯弱的眼神，怎么看，都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那个，因为我家就住在附近。”声音小了许多。
　　我突然有点好奇，拾身跳下树来，站在她身前，想着感受她的力量。她却下意识后退了一步，犹豫着又抬眼看来。一汪秋水澄澈如斯，竟是什么也看不出。
　　我心下一惊。若非是看错，那便是此魈道行极高，已非凡常。“小道长，你看着我做什么？”姑娘歪着脑袋，小心翼翼地打量我。
　　“哦，道士也是方内之人，见姑娘长得可爱，便是多看了几眼，见谅见谅。”我有意想看看生性凶残的魈生气的模样。
　　不承想，她只是愣了愣，浑然似没听见一般。
　　真是个有趣的鬼怪，我心道。
　　还想着说些什么试探试探她，她倒像是回过神一般，有些局促道：“我得走了，可不能太晚回去。”说着，抬眼冲我一笑，自顾自转身就走，“小道士，再见，你且保重。”
　　目送她一路小跑不见，我依旧有些不明所以，这个山魈究竟要做什么？

　　“怀安兄这是如何的缘分，在这里又见到你了。”正是我想重回树间休息的当儿，背后却不远不近飘来个三分熟悉的声音，让我不禁扶额叹息。还不及回身招呼，一只手便很自然搭在了我的肩上：“怀安兄，在此处发何财啊？”竟然是他！我笑着迎上那人热切地眼神，颔首示意。
　　这个自称“济世人”的江湖术士，与我也只算萍水之交。之前，我四处游荡，寻求生计，曾也接过替人超度亡灵、祛除邪祟的活儿。有户富人家的女眷着了狐妖的道，济世人先我一步接了活儿，却不晓得遇上的是个挺厉害的老狐狸，一个人颇为吃力。待我去后，二人协力终是驱走了那老妖怪，也因此结识。一顿酒水，二分酬劳，便各归东西。按我的性子，习惯独自来去，并不爱交朋友，一别如永别。偏偏这人却是个自来熟，有着一双时常闪烁热情光芒的眼睛，哪怕是三言两语尚且合拍，便对待如再世的知己。因此，对他印象也是比旁人深了几分。
　　“我不过恰在此处歇脚。你看这荒郊野岭的，哪里有财可发？”
　　“哟，那便是我二人天降的缘分了。你分明就像是在这等兄弟一般。别说，我这几天正想你来着，哈哈哈。”他倒是乐了，搭在我肩上的手是越搂越紧。
　　“哎，话说你又是为何来此？”说话间，我有意无意挣开了他的手臂。“这不是为了个大营生！看你是和我并肩杀敌的好兄弟，我就告诉你。”济世人大大剌剌撸起了袖子，“你知此处靠近哪里？”
　　“不是要告诉我么，怎地又来问我？”我是不大乐意和他绕圈子。
　　“你说你这人，还是那般严肃，真真少了许多乐趣。这儿往东不到十里就是洛阳，这其中的繁华热闹不需要我赘叙了吧。”济世人似乎总是改不了卖关子的个性，又止住了话头。
　　“如何也比不上长安吧。”
　　见我就是不接他的茬，济世人有些按捺不住了：“可先别提那长安了。远的不说，咱就说近的。洛阳城里的达官贵人不少，富商巨贾也是很多，这其中最乐善好施的要数陈家的老爷子了。我同这位陈老爷也算是多年的旧识了，他前些日子修书与我，说家里出了挡子怪事….”济世人突然止住了话头，眼神四下逡巡，隐有豫色。
　　“怎么了？”听着似乎事情还挺棘手。
　　济世人挠挠头，憋了会儿，终是道：“其实，那个，我也不知道具体出了什么事，老爷子信里也没交代清楚。本想唬唬你，奈何，，，这会儿我可现编不出来啥了……”
　　“……”
　　“我是想啊，这事儿肯定不简单，要是拿下了，酬劳自然不少。所以，你可愿意与兄弟一同发财？”
　　我斜睨了济世人一眼，自然知道这家伙是底气不足又贪图钱财，当下就想抬手拒绝，转身离去。然而，连日的窘困沉住了我的手脚，我不得不暗叹着：一文钱逼死英雄汉，转过头去故作高冷的笑了笑。
　　“那就是答应了？哎呀，我就知道。否则上天也不会安排你在这里等着我。”济世人咧了嘴，笑得欢欣。我也不禁为之牵动，这傻大个竟然还有那么些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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