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幸

　　我连我自己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连大人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干脆就看不见还好些，半瞎不瞎的很是麻烦。
　　因为那样头会很晕，眼前稍有什么东西乱动的话便会受不了。
　　尤其是夜间的烛光，忽闪忽闪的。
　　索性用黑布条将双眼蒙上便好了。
　　可是大人说过喜欢我的眼睛来着。
　　那就得让大人看到。
　　也不知是不是安慰我，竟说一个瞎子眼睛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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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说我家大人是个疯子。
　　我倒觉得不是这样，至少并不太确切。
　　大人在我面前犯过几次傻，若是有幸还能瞧见大人害羞。
　　这时候我便会趁机摸向大人的脸，比平日要烫一些。大人便手足无措，言辞激烈起来。
　　很是有趣。
　　像个孩子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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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我被带出嗜血崖之后，大人的幻术便逐渐地对我无用了。
　　我也记起了所有往事，只是没对大人提起。
　　祁墨应是用了大人的身子与我相识的，倒是缘分一场。
　　这么说起来祁墨算是大人的转世吗？
　　那之后我们度过了一段时光，聚少离多，再后来冥家被内外夹击，大人被俘，我前去荀家遇见了荀深。
　　我将重伤的大人救了出来。
　　我们在外隐姓埋名地过了近一年，大人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
　　他又回了冥家。
　　便再也没出来过。
　　看着大人逐渐被黑暗吞食，我想起了荀然。
　　他们何其相似，何其可悲。
　　看似千万人之上，却是高处不胜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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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候还没确定关系，但明眼人看出来我俩已经心猿意马了。
　　只是一个不说，一个端着。
　　后来某一日大人神情古怪地坐到我身边，拿起盘中的桃子咬了一口，随后便喊着这桃子好吃要我也尝尝。
　　我自然地拿起盘中的另一个桃子，此时我看见大人将他的桃子递到我面前。
　　这意思是……让我吃他手里的吗？
　　可是我还没来得及接过他手里的桃子，大人就气鼓鼓地“哼”地一声走了。
　　连着他那个咬了一口的桃子也带走了。
　　我只好吃我自己的。
　　再后来明眼人给我普及了一下“分桃”的典故。
　　我只知道顿时我脸就烧起来了。
　　因此被嘲笑了好久。
　　由此我知道了大人的心意，明眼人也将我的反应告诉了大人，由此大人也知道了我的心意。
　　那之后我们都有些不敢看对方。
　　距离反而比之前远了些，后来还是通过做任务我们的相处才正常起来。
　　假的一旦成了真，倒还真有些不习惯。
　　虽说大人会偶尔开窍说一些情话，幻想我们如寻常人一般的厮守终生。这样的大人在外人眼里是最正常不过的。
　　可我知道大人还是在隐忍着。他临死前才将他心里的坏心思说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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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要你永远不背叛冥家，永远忠于冥家，你做得到吗？”
　　“我不会背叛冥家，但也不会忠于冥家，因为我不姓冥。”
　　“那你……”
　　“我只会忠于你。”
　　“那……说好了……”
　　“我会替你护着冥家，我也会寻你千千万万世。今生我只会属于你，我的大人……”
　　“我舍不得你……”
　　“嗯，我会早日寻到你。”
　　“我想要你……”
　　“我也是。”
　　“你只能属于我冥寒雨一人……你不能变心，转世也不允许。”
　　“知道了。”
　　“你自由了。”大人故作冷静地松开一直握着我的手说，“看来你经受住了我的考验，你现在不属于冥家了……”
　　“大人后悔了？舍不得让我孤身一人了？我知道大人一时冲动，将心里的想法尽数抖了出来。”
　　“你……”
　　“我明白的，大人。”
　　喜欢放狠话的大人……禁不住情话的大人，容易心软的大人……
　　这么好的大人让我碰见了，这么好的大人心悦我了……
　　何其有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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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与大人真正安心相处的时日不算多。大人偶尔会想些法子说是增添些生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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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记得那是我们过的第一个七夕。
　　我从来没把这日子当个节日看，想着大人应该也不会在乎。
　　到了七月七，他将我拉出去说有事要办。
　　竟是做一些寻常百姓要做的事。
　　什么放花灯、天灯、寺庙祈福之类的。
　　到了夜里就更看不清，只是大人陪在自己身边便心安了些。
　　我们俩像是做坏事一般，偷偷地将十指相扣的手藏得严严实实地，不让他人知道。
　　现在想来像极了小孩子胡闹。
　　毕竟都不是什么正常人。
　　我也不识字，就算识得也看不清。但是大人轻握着我拿笔的手，一笔一划地写下了虚妄的美好。
　　那时都以为是真的，即便我们在心里都知道那不可能。
　　但是我们就是很高兴，看着我们的天灯缓缓升空，远得让我分不清了，也不知大人看清了没。
　　飞得再高再远，也是会熄的，也是会化为灰烬的。
　　道理都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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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秋、除夕、春节……
　　那时候我才发觉原来世上竟有这么多的节日。
　　只是后来我们也没怎么过这些节日了，因为越过越发觉……
　　我们无法心安地体味平常之事的简单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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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为什么，大人在我面前撒谎都不会了，很是劣质。
　　大人似乎又有了什么新主意。
　　某天兜兜转转将我带到了一个林子里。
　　是一座枫叶山。
　　他支支吾吾地说着，像极了那种不善言辞的秀才对着青梅说害臊的情话。
　　可我又不是青梅。
　　大人“呃”了半天，却突然像打开了话匣子般一下子给倒了出来。
　　“那个……我想着从来没送你件像样的东西，又不知道送你什么好，你似乎什么都不讨厌，我也想把什么都送一遍，但又觉着太敷衍。我又想着不能跟女孩子一样送你花，所以……”
　　“这片枫叶林喜欢吗？”
　　“我小时候来过这儿一次，满山的红色很好看，母亲对我说过把自己喜欢的东西送给珍惜的人是最好的。不一定要多么贵重。送你一座城我努把力倒是还可以的，但那些人说送太贵的东西又太俗气了……”
　　我笑着说：“可以的，我很喜欢。”
　　大人送的我都很喜欢。
　　大人还特地招了风，落叶便围绕着我两人飞舞。
　　像是要把我们的衣物也给染上红色。
　　“很好看对吧？”
　　“嗯！很好看。”
　　只是大人犯了傻。
　　他忘了我看不清。
　　我只是靠着想象，将那一片艳红与大人相连。
　　很好看。
　　枫叶很好看，人也很好看。
　　好看得不禁就迷了眼，乱了心神。
　　我抱住大人，整个身子都靠在他身上说：“被大人感动了。”
　　“哪儿有这么夸张？”
　　我的头搭在大人肩上，感受大人脖颈间的香气。
　　“我虽不懂情爱之事，但我知道我喜欢你。”
　　“大人，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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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死则术消。
　　我对大人的感情未变，于是印证了我们二人的想法。
　　我与他是真心相待的。
　　大人死后，我也将那名字一齐埋葬了。
　　嗯……那名字是只属于他一人的。
　　百年过去了，我遇着一个人。
　　当我听到他声音的那一刻起，我便认出了他。
　　准确来说是他的灵魂。但是这一世我与他纠缠并不算深，他有自己心仪的女子，我也未将他完全当做大人。
　　虽说我知道他们都是同一个灵魂，但谁让我家大人如此小心眼呢。
　　“你谁啊？凭什么坏我好事？”
　　竟如此嚣张跋扈。
　　“唐小将军，初次见面。”
　　“哦……你是那老家伙派来的吧？什么惜风社的。”
　　“正是。”
　　“你叫夏……什么来着？”
　　“夏弥。”
　　只是如此看来这第三世的祁墨倒算个另类，跟个傻白甜似的。
　　相处久了我才知道……
　　是个鬼的傻白甜，简直恶劣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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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救世主将所有能力封印，不知为何连着我的眼睛一齐治好了。
　　原来不是天生瞎吗？而是与半神之力有关……
　　我看见了天，地，也看见了我自己。
　　花、草、鱼……
　　这个世界在逐渐地恢复生机，人们慢慢地开始活动起来。
　　不想继续百无聊赖下去，便学了字，到处走走、旅行，放下了一堆摊子，作为一个普通人一般行走在路上。
　　高大的建筑，飞驰的汽车……所有的东西在我眼前都变得清晰起来。
　　一切都很新奇。
　　大人……我能看见了，不需要触摸就能知道您是悲是喜。
　　其实还想看见您脸红的模样。
　　不需要提醒便能辨认是李子还是香梨。
　　我练了一手好字将你那肉麻的情话写了千万遍……还有您的名字。
　　别太得意，只是因为没有素材而已。
　　我还学了茶，可以偶尔泡给您喝。
　　我呢……已经习惯黑夜了，虽然您可能也不知道我不喜欢。
　　我还学会了用相机拍照，将自己喜欢的和认为大人喜欢的都拍上一张，然后洗出来。
　　不久后我发现照片太多了，积攒了一堆。
　　大人……枫叶真的很好看。
　　我似乎明白为什么大人喜欢看落叶了。
　　因为随风起舞的样子真的让人念念不忘。
　　我不知走过了多少春夏秋冬，您曾说的那些诺言都成了谎话。
　　没实现那不就是谎言吗？
　　但我心胸宽广也不会跟您置气。
　　冥家我并没保住，我知道还有些藏起来的冥家人，我会尽量去保住冥家的血脉。
　　如果真有什么狗血的剧情我自然也不会牺牲我自己给冥家添后。
　　最多当个红娘，算是给您面子。
　　最后……
　　我好不容易将我们的事讲与了我的一个朋友。
　　算是知己？
　　总归是共患难共生还都死不了的那种。
　　真是同病相怜。
　　我只是不喜欢他一点。
　　那个家伙总是取笑我，还擅作主张地叫我“小寡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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