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音陷落

　　报考川州大学，这是阿嘉一早就想好了的。

　　川州是更西南一些的经济中心，也是重要的海上枢纽。因其近二十年发展迅速，它不断吸纳庞大的年纪群体，不同于传统城市扎根的官本主义和阶级固化，它是包容的，富有生命里的，正在鲜活跳动的。

　　最重要的是，它离菁城有上千公里。

　　这是她无法抗拒的一点，离家千山万水固然难过，也好过留在菁城的沼泽里耗尽余生。

　　李华银大抵是不会答应的，头两年在阿嘉刚升上高中时，她便盼望着自己的女儿能考上菁大，留在菁城当个教师或者医生。

　　她文化程度不高，如果自己女儿有出息，逢国疆那边的亲戚也得收敛收敛。

　　那时候的阿嘉也以为那是自己的路。
　　可是现在，不重要了，像是求生一般，想要逃离。

　　阿嘉拖着沉重又坚定的步伐回了寝室。

　　坐到快要熄灯，另外三个人才从隔壁屋子串门回来，阿嘉背对着她们，归纳物品。

　　刘玥在她身后咳嗽了两声，嗓音嘶哑，应该是晚上哭过的原因。

　　“陈阿嘉，你为什么会认识楼启，他为什么会帮你说话？”刘玥的语调比平常低了些，也未能掩盖浓浓的排斥。

　　一个室友说：“笑死，这个书呆子要是能认识楼启，我倒立洗头。”
　　另外一个室友在一旁帮腔，“她怎么可能会认识楼启，要我说，楼启就是做慈善的心理，今天看她可怜，同情心泛滥一下，明天说不定就记不得陈阿嘉这个人了。”

　　真的会是这样吗，可她连可怜都未曾有过。
　　刘玥看着眼前纤柔却始终未曾弯折的脊背，竟然有些怀疑。

　　她现在，才是最可笑的笑话吧。以前她不理解安橦的感受，现在才知道这种被心上人视若无物是何种可悲的体验。

　　相比之下，陈阿嘉轻而易举拥有了她梦寐以求的一切。那些本该是属于她的温柔，这种行为和偷，和抢又有什么区别。

　　就因为她是个招人怜爱的模样？

　　门被推开，安橦靠在门口，外面还跟着一圈女生，俨然一副看热闹的模样。

　　阿嘉扶了下额头。

　　该来的总会来，避无可避好像也只能坦诚面对了。她拧开保温杯，喝下一口水，转身看向刘玥，正声问：“水是你倒的吧？”

　　刘玥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这个，对视上的眼神往一旁移了移。

　　以前的陈阿嘉唯唯诺诺，从来不敢用质问的语气同她们说话，今天晚上像是换了个人，她没有像往常一样洗漱完就躲上床，反而坐在床下，故意等她们回来一样。

　　“我再问一遍，是谁，把水倒在了我的床上？”这次她说的异常坚定，每一个字都铿锵有力。

　　众人愣了两秒，互相使眼色。
　　有人不以为意嗤笑一声。

　　刘玥从自己座位上站起，走到了陈阿嘉面前，她比坐着的女生高出大半个身体，也壮实许多，陈阿嘉在她面前显得瘦瘦小小，不堪一击。

　　也对，陈阿嘉，被欺负的陈阿嘉，小可怜般的存在，装腔作势而已。

　　“陈阿嘉，你最好知道你在做什么？”

　　周围的气氛瞬时紧张起来，好事者眼中流露出异彩，中庸者也不自觉观望起情态。

　　今晚，她把一切都拿到了台面上。
　　和逢绰撕破脸皮是，现在和这些人对线也是。

　　从某一刻起，人的意志产生的黑暗，便不再黑暗，那些过去因精神幻生而迷失其中的幽暗闭合的夜晚，将会过去。

　　不管能否彻底消失，至少白光掉落，隐藏在暗夜里的令人无故生怯的物体，逐渐现出原形，她会把握好接下来能奋起反抗的命运。

　　如果达不到理想化的程度，她也要让她们看到自己是活生生的人，具有反抗意识的人。挨打就挨打吧，反正也习惯了，这种□□上的痛苦。

　　以前顾忌家庭，顾忌每一个人。

　　而现在，只要不打死她，她就能咬牙参加高考，去到川州重新开始。

　　阿嘉绷紧自己的皮囊，将脸机械性地调高角度，说：“是你吧？以前偷用我的私人物品，划烂我的衣服，偷藏我的课本，现在把水倒在我的床铺上，造谣我尿床。”

　　刘玥像是没想到她能说出一串罪名，脸色微变，下意识捏紧了拳头。

　　阿嘉的声音向来温柔，宣战的此刻也像平心气和地谈论某件无关痛痒的事，“龌龊，泼悍，头脑空空，又蛇蝎心肠。”

　　“哦，还有你们。”阿嘉看向门外。

　　“只有报团攻击别人，才能找到在这个社会关系中的一点点存在感。面对强势的人，恶劣也能化为赞美；面对软弱的人，呼吸都是原罪。从一开始的种种，到现在的种种…”

　　几个女生脸上挂不住，急吼吼地说：“陈阿嘉，你疯啦？不要觉得楼启罩着你就以为自己可以为所欲为。”

　　阿嘉侧过脸，眸子黑白分明，“和你们想的一样，我和楼启并不认识，是你们的所作所为让他这个陌生人都看不下去，向我予以施舍，比如这个。”

　　她提起其中一个甜品袋子，“谁要吃吗？”

　　在场的人像是没料到陈阿嘉反应如此，一时间没人出声，脸上精彩纷呈。

　　刘玥已经被她挑衅到极致。

　　那一堆甜品袋子此刻就是一团团火焰，燎得她几乎发狂。楼启反正已经厌恶她了，她又怎么会让陈阿嘉好过。

　　安橦在一旁打量自己的美甲，绵言细语道：“刘玥，她叫你吃楼启买的东西呢，这么邀请你了，还要拒绝吗？”

　　阿嘉喃喃道，“是啊，还要拒绝吗？”

　　透出围堵的人墙，阿嘉看到了一片安宁的麦地，那里住着逃逝人际的幽灵。

　　她知道安橦话中的意思，也知道所有人在期待什么，今晚最好一次性全部了结，她不会再害怕。

　　“陈阿嘉，你不配提楼启的名字，更不配吃他买的东西！”刘玥发疯一般从她手中扯掉袋子，狠命地推向自己，阿嘉的额头磕到了桌角，转而弹落，身体如纸片飘落在地。

　　她用双臂拥住自己，阖上双眼。

　　随即感受到一阵疾风从她面部擦过，意想中的伤害却并未发生。

　　“啊啊啊啊，放开我。”
　　刘玥的尖叫声划破紧张的空气。

　　阿嘉抬眼才发现一个女生正反剪住刘玥的手臂。那个女生是上周问她食堂怎么走的人，也是和逢绰相谈甚欢的人。

　　“吵死了，闭嘴！”应英一脚踢在她的膝盖，刘玥应声倒地，整个人匍匐在寝室过道上，痛得龇牙咧嘴。

　　她心满意足拍拍手，又转头向阿嘉伸出手，“我说你啊，就坐在地上任人欺负啊？”

　　她的手还是那么白净，生长着几条细线般的青筋，阿嘉将手抬起，覆了上去，被她一个大力拉了起来。

　　“谢谢。”

　　“不用啦。”应英温柔地捋了捋阿嘉的头发，当看到额角的血迹，瞬间黑脸，扭头看向正在揉膝的刘玥道：“看着像头猪，没想到还真是头畜生。”

　　刘玥恼羞成怒，“你是谁啊，关你什么事？”

　　阿嘉静悄悄看向应英，她也想知道。

　　应英从怀中拿出一部手机，“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刚才推人我都拍的明明白白。这要是和验伤报告一起交给教育局，记录到档案里的话，啧啧啧，听说好像对高考录取影响蛮大呢。”

　　刘玥神色大变，焦急地看向安橦，后者眉头紧蹙，忽而开口：“不就推了一下嘛，你们都看到了，刘玥又不是故意的，再说了，是陈阿嘉先辱骂的我们。”

　　周围女生点头赞同，“对啊，是陈阿嘉先骂我们的，骂的多难听大家都听到了。”

　　“果然是农村来的，一点素质都没有，也不知道怎么考上的一班，难道是政策性的贫困生名额？”

　　“你别说了，不然陈阿嘉又骂人，跟街头的神经病一样，逮谁骂谁。”

　　“乡下妹就是这样的啦，我记得高一刚开学那会她连教室电脑都不会开。”

　　“对对对，只会嗲兮兮地找男生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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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疯了吗？有没有点是非观了！”应英大骂。

　　应英瞪大双眼，对眼前的场景不可置信。这些人都吃了毒蘑菇，产生幻觉了吗，和她之前玩的一个丧尸游戏里的非玩家控制角色如出一辙，非人性的东西逐渐流露。

　　她们声势高涨，群情激愤。

　　一时间分不清谁是真正的受害者。

　　阿嘉勾了勾应英的手，轻声说：“没关系，只是擦破了点皮。”

　　她说得轻巧，脑门上竖直挂着两条血线。

　　应英被气的牙痒痒，恨不得把周围的人一巴掌扇飞，现下看到阿嘉清澈的眼眸，不由得百感交集。

　　她忍下怒气，“你这寝室不是人待的地方，今晚就换到我寝室去。”

　　她是额外多出的新生，被分到了空屋，相当于一个人住一间四人寝，之前嫌弃不热闹，现在正好用来解救一下落难少女。

　　随着宿管阿姨姗姗来迟，僵持的局面才逐渐缓和。安橦和一众女生被赶回了自己宿舍，刘玥同阿嘉各执一词，难以调节，再看到两人身上的伤，宿管阿姨再怎么坚称需要上报才能调换寝室，也不得不提前同意了。

　　如果再打起来，事情闹大了，她也难辞其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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