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瓶

作者:苏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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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顶之上


      [1]
      戌时,最热闹的莫过于长安街满春居。

      觥筹交错,纸醉金迷,寻欢作乐,人间常态。

      匾额下,各色女子笑得花枝乱颤,举手投足是勾引,各路男子早已神魂颠倒,接二连三地往满春居内走。居内错落有致地挂着灯盏,昏黄的灯光,笼罩着/情/色。室内正中有一台子,莺歌燕舞,增添了趣味,引生了暧昧。打情骂俏,比比皆是,夹杂着的男欢女爱之声,纵情又肆意。

      子时,桑落的客人已走许久,屋内痕迹早已收拾干净,没有半点暧昧,冷冷清清。推开窗子,花的味道扑鼻而来,香气弥漫,同其他的味道却也没什么分别。十七八岁,寻常女子已嫁为人妇,相夫教子,把手话农桑,对于桑落而言,这怕是一辈子可望而不可即之事。满春居内,有的只是日复一日的送客,接客。
      多年以来,不是没有客人想要赎走桑落,桑落想着,与其成为小妾,还不如继续待在满春居,至少不需再增妻妾争宠的烦恼。更有些人扬言取自己为妻,烟花女子又如何平他人之口。本就是流落街头的孤儿,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若不是这满春居内妈妈看中自己的几分姿色,回来赏口饭吃,怕是早已冻死街头,草草一生。能活下去,足矣,又何苦追寻更多。

      思忖良久,正待关窗之际,忽现一道黑色的身影,浓烈的血腥味,颤颤巍巍的身体,钻入窗后,倒地不醒。
      “这么晚了,这男子为何在此出现?还钻入自己房中?看这伤势,莫不是有人追杀。”
      桑落向窗子外左右张望,幸好院内并无其他人出现,赶忙关上窗子,将人扶到自己的床上。桑落扯下蒙面的黑布,拨开额前的几绺头发,只见汗珠不断渗出,双唇紧紧抿着,苍白,无血色。

      “会不会发烧了?”

      伸手摸了摸额头,掌心传来的温度滚烫得令人害怕。桑落轻手轻脚地打来一盆水,将毛巾润湿敷在额头上。男子身前的衣服被划开,隐隐约约有血渗出。为了止血,顾不上男女授受不亲,只能将他的衣服扒开,许是本能,面前的男子睁开双眼,抓住了桑落细细的手腕,黑色的眼眸透露着杀气,令桑落想后退却又无法抽身。一张精致的脸,久居风尘,却没有风尘气,松开了桑落的手,闭上了眼。

      桑落揉了揉泛红的手腕,
      “嘶,真疼,还真是不懂得怜香惜玉。看在你受伤的份上,勉强原谅你了。这伤该怎么办?叫郎中定是万万不可,这……”

      桑落想起自己先前治疗刀伤的药,在药匣子内翻翻找找,事到如今,别无他法,只能一试。白白的药粉敷在绽开得到伤口,男子的眉头皱了皱,肉眼可见地疼。上完药后,桑落更换着已经沾上暖意的毛巾,用凉水再次打湿,敷上,折腾了大半夜,温度终于降了下来,又擦拭了已经干涸的血迹。
      “他经历了什么”
      夜深,终究抵不住倦意,趴在床边睡着了。

      天未破晓,陈算已经醒来。缓缓睁开双眼,只记得昏迷前钻入了一位女子的房中,迷迷糊糊间意识到自己的衣服被人扒开了,自己抓住了女子的手腕,之后……之后只隐约感觉到有人在照顾自己。胸膛袒露,伤口上了药,干干净净,没有干掉的血迹。
      挣扎着想起身,左手袖口上的衣服被压住,侧头看到女子趴在自己手边睡着了。将袖口轻轻抽离,起身半躺着,额头上的毛巾掉了下来。

      床边的女子,一袭薄荷绿轻纱长裙,满头的珠翠未来得及取下,就这么睡着了。露出的手腕微微泛红,应该是自己昨晚上所致。天快亮了,陈算下床穿戴整齐后,掩了掩女子露出的手腕,轻轻给她披上衣服,又站在一侧看了许久,青黛眉峰,乌黑长睫,朱砂小嘴,眉头微微皱起,许是做了不好的梦。陈算将毛巾放回盆边,看向女子,轻声道了声谢谢,又说了句抱歉,悄悄离开了。

      [2]
      天边渐渐地亮了起来,淡青色的天空染上暖洋洋的金色,一缕阳光透过纸窗斜洒在屋内。桑落感受到眼前的光亮,抬起被压麻的手臂,白皙的手轻覆在眼眸,五指微张,缓缓睁开双眼。肩上的衣服也随着滑落,喃喃一句,“他……终归还是离开了。”

      本就是萍水相逢,又何必奢求太多。
      屋内又恢复了往日的冷寂,只是多了那盆水与毛巾。

      世子府。
      北侯,北边兵权掌握者,世子夺权路上的绊脚石。世子处心积虑,部署良久,只待收网之时除去北侯。昨夜,陈算按步刺杀,奈何,终究是棋输一着,以失败告终。
      正殿,世子坐在主位上,一袭华袍,漫不经心地擦拭佩剑。陈算迎上世子的目光,就像是对待一条满身虱子的狗,唾弃。
      “你昨天失败了”世子明知故问。
      “是。”陈算没有辩解。
      “下去受罚吧。”佩剑入鞘,金属相碰的声音,清脆又刺耳,凉凉的口吻,俯视众生的高贵,随意践踏。
      陈算默默退下,满眼了然,早就习以为常。

      暗牢。
      冰冷的锁铐禁锢着手腕,赤/裸/的上身是新新旧旧的伤痕,头发散落在两鬓,鞭子一下比一下重的抽在身上,血液染红了鞭子,滴落在地上,回响在空荡荡又阴森森的地下。抽打的人一句一句的讥讽,清俊的面容上也不见恼怒,挂着不屑的笑。
      疼吗?陈算早已经不疼了。天性暴戾,却又骨骼清奇,自打记事起,自己就是世子养在身边的刺客——杀人的工具,扫清他夺权路上的绊脚石。刺杀成功,只有下一个任务,刺杀失败,迎接他的就是冰冷的鞭子,一下又一下,一回又一回,直至任务成功。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轻如草芥,卑如蝼蚁;无感无情,无爱无悲。

      陈算早已清楚,自己于世,无人挂念,而自己,也无挂念之人。哀求,怜悯,都是镜花水月,无人会听;关心,温暖,更是无稽之谈,从未存在。

      陈算在将自己沾满血迹的衣服换下,看到身上那白色的药粉,已经与血液混在一起,结痂了。原来,竟会有人担心自己的伤势,给自己上药,甚至是照顾了自己一个晚上,最终睡在床边。嘴角是从未出现过的丝丝笑意,早已没有任何感觉的身体传来点点疼痛,温暖在不经意间如早上朝阳般照进空空的屋内。角落一隅,缕缕微光。

      陈算在床上躺下,梦里出现了那素未平生姑娘。

      满春居内一如既往的热闹非凡,络绎不绝的人似将门槛踏平,居内妈妈眉开眼笑,招呼着姑娘们接客。作为满春居数一数二的姑娘,即使千百个不情愿,桑落依旧躲不过,立马换上虚假的笑容迎接李家公子,还得装作一副十分热情的样子将他揽入房内。美酒,佳人,伺候得舒舒服服,这位公子,自是尽享鱼水之欢,云雨之乐。

      居内后院,百花争奇斗艳,姹紫嫣红,婀娜多姿,却终究只是玩物罢了。

      夜已深,安静的夜里只有虫鸣,一声有,一声无,吠了几声便偃旗息鼓的狗子,还有偶尔路过的野猫喵喵地叫着。桑落推开窗子,只看见明晃晃的月亮高高悬挂在空中,无边的天际不是只有冷寂的黑,沾染上了些许的白,视线落在屋顶之上,就这么一直痴痴地望着,期待着什么。

      经历了昨夜,北侯府里早就加派人手,想要近身更是困难。陈算暗地里布置下去,派人紧盯北侯的一举一动,如夜晚伺机而动的狼,等待下一次的暗杀时机。
      陈算夜里亲自去北侯府观察情况,以免底下的人有疏漏,白天则待在世子府内,交由手下的人监视。

      长安街内,家家户户都已歇息下,白日里的喧嚣在此刻皆数消散。昨夜陈算遭人暗算,一路被追到长安街,瞧见满春居内人多眼杂,便趁乱躲进其后院,方才躲过一劫,又恰逢一位姑娘照料,得以保住一命。

      不知那位姑娘是否已经歇下?

      走着走着已经到了满春居后院的围墙外,大地洒上一层薄薄的月色,影子来来回回地晃动。转念一想,还是选择飞身向屋顶之上,弯起右腿,手顺势搭在腿上,衣服外搭落在腿边,看向姑娘的窗子。

      你在看窗子,窗子的人在看你。
      “姑娘在看月亮还是……”等待着自己……余下的想法都被吞没在夜色里,不敢肖想半分。

      素净的一张小脸呆呆地望着窗外,满头珠翠已经卸下,如瀑的长发松松散散地披在身后,身上只剩一件白色的单衣。陈算的出现让桑落回神,眼神里是抑制不住的喜悦。
      “他……回来了,是来找我的吗?还是……恰巧路过?”
      “我要不要向他招招手?”
      “要不还是请他到屋内歇歇?”

      桑落想叫他,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夜深人静,一点动静都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想起他那晚满身的伤痕,还疼吗?低头思索之际,一道黑影已经落在自己窗前。

      黑衣蒙面,露出的只有淡漠的眉眼,拒人千里之外,充满着故事,一开口却是暖心的关怀,就像料峭的悬崖,依旧有最美的花朵在此扎根生长,绚烂绽放。
      “夜里冷。”
      “那晚,谢谢你。”
      许久未与人正常交谈的陈算,又经历了一次生病,略微沙哑的声音就这样划过,没有逻辑又简短的话语让桑落晃了神。

      软软的话语拂过陈算的心,轻柔,舒适,“只是举手之劳,阁下不必挂心。”
      桑落转身回屋里拿了披风披上,回到窗边,一个未说歇下,一个未言离开,对立而望,望进对方的眼眸,相看无言,名字,身份,过去,未知的一切,都缄默不语,也不加窥探。

      半晌过后,陈算打破了这沉默,“要出来走走吗?”鬼使神差,一句大胆的话就溜了出口。
      桑落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从屋内搬张凳子放到窗边,跳出了窗外,稳稳当当地落入陈算的怀抱。面颊的绯红隐没在夜色之中,藏不住砰砰的心跳,“谢谢。”
      “想去屋顶上看看吗?”陈算回身指了指。
      “好。”
      话音未落,陈算已经搂住桑落向屋顶飞去。

      两人并肩坐在屋梁之上,脚踩青砖黛瓦。诺大的长安城望不到边界,沉默的房屋留下时代的烙印,诉说着历史的故事。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皇城百态,暗流涌动;柴米油盐,鸡毛蒜皮,市井生活,细水长流;宫墙之外,天差地别。

      夜无声,明月独照长安街。

      此番景色是桑落第一次瞧见,身旁的陈算已经摘下了面巾,旧伤未愈又添新,瘦削的脸庞在此刻更加棱角分明,让人忍不住心疼。
      “你的伤怎么样了?”话语间是忍不住的轻颤。
      十几年来第一次得到旁人的关心,短短七字,声入人心。
      “好多了。”以前受伤,不管多重,陈算都不会放在心上,只要死不了就行,如今,却不一样了,被人挂念在心,如此陌生,却又甘甜,让人忍不住靠近。

      又陷入了无边的沉默……
      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桑落。”轻快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弯弯的眉眼看向陈算,清澈的眸子不沾染世上半分的黑暗。
      “陈算。”简简单单的陈述句却依旧让桑落乐开了怀。
      “陈算,陈算,陈算……”一遍一遍在心里默念,而后忍不住叫出了声,“陈算。”“嗯。”

      对话一如既往地简短,谁都没有率先问起身份,过去的故事更是无从言说。

      卷入权谋,奔走各处,月下孤影自怜;烟花女子,假言假意,从未见过真心。两个毫不相干的人坐在屋顶之上,白日里的一切都在此刻放下,只剩自己,一个剖开外壳,真挚的自我,遇见彼此。

      满春居内,万物皆无色,屋顶之上,月下影成双。

      [3]
      相处的时光总是那么短暂,萍水相逢却有生活了十几年的夫妻般的默契,夫君日里在外奔波劳碌,妻子做饭烧水浣衣,等待丈夫归家。

      桑落已经习惯每天晚上站在窗子旁,看向屋顶之上,等待着陈算。虽然陈算不是每天都会出现,但桑落每天晚上都会等,有时一等就是一夜,趴在窗子上睡着了。

      一来二往,已经一月有余,两人渐渐熟络起来,身份,过去,那些被时光掩藏的秘密都悉数揭露开来,赤裸裸地摊开,没有世俗里的鄙夷,也没有尘世中的贵贱,只有惺惺相惜。屋顶之上成为两人的秘密基地,短暂的夜晚,习习的微风,耳畔的低语,曾经不堪回首的过往,原来也可以如此轻描淡写,得以释然。相遇已是缘分,相知更是珍贵,相伴却是奢望,如天上的月亮,看似触手可及,实则相隔万里。

      遇见你,我身中魔咒。
      对你的爱,未曾说出口。
      只想陪着你,看月色茫茫。

      星星点点,散落夜幕,皓月当空,照亮了整个满春居后院。
      屋顶之上,并排相依。桑落靠着陈算的肩,双手搂住劲瘦的腰,陈算单手搂住桑落的肩,略显凉意的夜,成为彼此唯一的依靠,仅有的热源,贪恋着,不愿放手。
      破旧的房间,冷冷清清;阴森的暗牢,滴滴血液;暗涌的外界,杀机潜藏。一帧帧,一幕幕,就这样涌入桑落的脑中,又想起陈算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眼泪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落下,打湿了脸颊,汇聚在下颚又落入衣襟上。
      低低的呜咽传入陈算的耳中,红肿的双眼,滚烫的泪珠,划开锋利的口子,生生地抽疼,一阵一阵。陈算眉眼之中满是心疼,粗糙的指腹抹去面颊上的眼泪,手轻轻拍着桑落的后背,柔声哄道,
      “怎么突然就哭了?”
      “你受了这么多的伤,肯定都疼死了。”呜呜呜呜……
      “没事的,早就不疼了。”摸了摸桑落小小的脑袋,吻了吻发顶,话语里满满充斥着安慰,“别担心了,我现在很好。”
      “一想到你的过去,我就忍不住。”
      “已经过去了,不要再想了,乖。”

      湿润的眼眶对上陈算的眼眸,相比之前的冷淡,戾气,此刻的眼神是温柔的,只为一人的爱怜,不禁让桑落暖意绵绵,将头埋进了陈算的胸膛,紧紧拥抱着,眷恋着怀里独属于他的味道,祈祷着,瞬间就是永恒。

      明天的我将身在何处……
      “桑桑,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好。”

      长安街,店铺都已关门,余下白日里的烟火气息,也不显得冷清孤寂。一高一矮,交叠在一起的身影,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谈,不紧不慢的踱步,现世安稳,岁月静好,莫过于此。

      郊外河边。
      潺潺细细的流水,河底的鱼虾,唱响一曲欢歌,月光渗入河水之中,藏着细碎的钻石。低低飞舞的萤火虫,黄绿色的火光,静谧美好的氛围,让人迫不及待地想要伸手抓住,唯恐转瞬即逝,徒留怅然若失。
      桑落坐在河边的石头上,身上披着是陈算的外衣,双手半握拳撑着脸,时不时晃动着脑袋,目光追随着陈算。看他挽起衣袖,拿起树枝,捉鱼。
      “真好。”

      “月光倒映河边的侧脸
      你仿佛倒映在我脑海融入心田”

      陈算架起了火,修长的指节时不时翻动着肥美的鱼,耐心又专注。跳脱的火苗星子散落在空中,哔剥作响,燃燃的篝火烘烤着鱼,散发着鲜美的味道。
      桑落托着腮,看着陈算,火光里冷峻的面容增添了几分柔和,连嘴角也染上笑意。陈算注意到那抹一直黏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抬头看向桑落,亮亮的眸子,满眼星河,浅浅的傻笑。
      “怎么一直盯着我看?还傻傻的笑?”
      “好看,犯花痴。”略带撒娇的口吻。
      陈算平日里都独来独往,大多时候都蒙着面,第一次听到这么直言不讳的赞美难免红了耳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低下头继续烤鱼。
      桑落倒是没想到陈算如此害羞,就更想逗他了。
      走过去用食指戳了戳陈算的脸,话语里带着轻快与挑逗,“你是不是害羞了呀?”
      陈算别过脸,继续默默烤鱼,但桑落依旧不罢休,立马到另外一边又戳了戳,“是不是呀?说句话嘛。”
      陈算的耳垂已经红了,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桑落也不再继续逗陈算,就着旁边坐下了,侧头亲了一口陈算,软软的唇瓣,独属于女孩的甜甜味道。

      陈算翻烤着鱼,时不时又偷偷看两眼桑落,小嘴瘪动,鼓动的腮帮子,看着篝火的眼睛有点出神,黛色的弯眉微微皱起,似乎是在想着事情。
      “陈算,你会一直陪着我吗?”有人陪着自己一起看月亮,听虫鸣,分享往日里的点点滴滴,又或者像今天这样来河边烤鱼吃,吹吹风,淡淡的炊烟生活,不需要荣华富贵,只需要携手相伴。
      桑落侧头,焰火炽热,陈算的头上有汗珠渗出,桑落从腰间拿出帕子,一点一点地为陈算擦拭着,一如初见当夜。

      “不会。”尽管是意料之中的答案,但在亲耳听到的那一刻依旧会伤感,酸酸的感觉爬上心头,像有蚂蚁在慢慢咬着,绵延不绝地疼,眼角也沾染上了红。这种生活对于桑落而言已是一种奢侈,更何况陈算呢。

      会一直陪着桑落吗?几乎不需要思考,陈算是想的,可是,却无法回答桑落这个问题。
      会这个承诺过于珍重,陈算给不起,也不敢给,比失望更可怕的是给人希望,一句根本实现不了的话语,却让桑落满怀希望,这实在是太残忍了,与其这样,不如当下就让她死心,却还是不忍心。
      “但,我会一直记得你,永远不会忘记你,无论我身在何处。”

      桑落本是安慰着自己,忍着伤感,准备换上笑意,因为陈算这句话又红了眼眶,却又不敢细想。
      “我会一直等着你,无论何时。”
      少女的眼眶通红,眼神里却是无比的坚定,不容拒绝,也不容改变。
      “桑落,你不用等我,我给不…..”
      桑落知道陈算接下来的话,未等说完,就直接打断了 。
      “我知道,但是我想等你。”

      “可我……”连我明天是否依然活着都没有办法向你保证,又如何能自私地向你索要未来,你是那样一个美好的存在,不该为了我而再次孤独着。
      剩下那未出口的话语,因为桑落泣不成声的话语,“不…….你……别……”全都梗在了心头。
      桑落的紧紧抱住自己的膝盖,那样的用力,怕下一刻,连自己都会消失不见,止不住的颤抖着,一阵一阵地呜咽……
      陈算想要安慰,但是一句话也话说不出来,只剩下伤悲与歉意。

      连河水都是悲鸣的乐章,低低地呜咽,卑微地祈求着。

      陈算,我不知道你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一个多月的相处我发现我已经习惯了你的陪伴,我知道你不会一直陪在我身边,但是请你也不要打破我想要一直等你的唯一念想,看向那屋顶之上。

      桑落,想跟你说对不起,对不起却又是如此的苍白无力,你不会知道我多想和你一起过完余下的生活,陪你一起临渊羡鱼。

      鱼烤好了,火苗小了,美好的当下,是风中起舞的铃铛,风走便无声。
      桑落也平复了自己的心情,又挂上那淡淡的笑容。
      “陈算,我们吃鱼!”欢呼的语调,颇有把酒助兴之感,若不是那未干的泪痕,陈算差点以为之前的哭泣只是梦一场。
      “好,我们吃鱼。”陈算剥下鱼肉,借着火光,剃掉了鱼刺,将鱼肉送到桑落嘴边,“真好吃!”灿烂的笑容如同夏日里的玫瑰,绚烂夺目,一如满春居内的桑落,令人艳羡。
      “那你多吃一点。”
      “好,我也剥鱼给你吃。陈算,你也吃呀,真的很好吃。”
      食物因为人,连带着变得美味。

      “陈算,我们去抓萤火虫。”桑落起身,拉着陈算,去抓萤火虫,在月光下奔跑着,尽情喜悦,飘动着的衣角,发自内心的笑容,时光在此刻雕刻成花。
      心之所向,随风而动。

      陈算从腰带里拿出一支簪子,簪杆上是细细的瓦片,一如承载无数回忆的屋顶之上,簪头是透亮的翡翠,点缀着细细的流苏。
      “桑桑,我给你戴上。”
      “好。”简简单单的一支簪子,桑落喜欢得不得了,想一直一直戴着,共赏风花雪月。
      陈算给桑落戴好簪子后,在额上落下轻轻一吻,将桑落紧紧拥入怀中。

      遇见你,让我原本黯淡无光的生活多了一份期待,期待着如诗如画的未来。

      “我怕我没有机会
      跟你说一声再见
      因为也许就再也见不到你
      明天我要离开
      熟悉的地方和你”

      “我会牢牢记住你的脸
      我会珍惜你给的思念
      这些日子在我心中永远都不会抹去
      我不能答应你
      我是否会再回来”

      [4]
      回到满春居后,桑落躺在床上辗转难眠。点着一盏小灯,刚好照亮床头。将陈算送给自己的簪子拿在手中,爱不释手,摸着簪杆上纹理分明的瓦片,拨动细闪的白流苏,不禁笑出了声,将其放在枕边。瓦片在耳旁低吟浅唱,将故事串写,桑落就着美梦甜甜入睡,梦里,陈算一直陪着自己,一直一直在一起。

      世子府偏房内,陈算一夜未眠。
      明天日里,北侯奉命南下,府上线子来报,途径必会经过一峡谷,陈算早早命人埋伏在此,只等明日。经历了上次的刺杀,北侯此次可能是故意放出消息,就等世子府之人过去,将其一网打尽,永绝后患。就算这是一个埋伏,陈算也只能一试,错过此次,日后再想得手怕是难上加难。此行必定凶多吉少,能否归来,一切未知。

      巳时,峡谷。
      北侯在明,世子在暗。
      “放箭。”一声令下,万箭齐发,显然北侯之人早有防备,迅速聚拢,一手拿剑,一手拿盾防身。世子府之人趁乱而上,双方一片混战,刀光剑影,血液飞溅。陈算的使命就是刺杀北侯。陈算近身北侯,身为战神,北侯自是武功高强,取其项上人头谈何容易。交战数个回合,陈算已经身受重伤,手下之人也已皆数死去,世子狠辣,北侯又岂是善类,落入他手之人,无一生还。技不如人,死乃亦然。鲜血染红了剑,剑离,血流,人亡。

      缺少了树木的遮挡,阳光刺痛了双眼。
      只记得有一位叫桑落的姑娘。
      “我叫桑落。”
      只记得她喜欢叫自己的名字,却没有下文。
      “陈算。”
      “嗯。”
      “陈算。”
      “嗯。”
      ……
      无论叫多少遍,自己都会不厌其烦地回答。
      只记得她会关心自己疼不疼,叫自己多笑笑,多吃点。
      “你的伤怎么样了”
      “陈算,笑一笑。”
      “陈算,吃鱼。”
      陈算,陈算,陈算,一声一声,都成为了记忆,再也听不到了。
      “但,我会一直记得你,永远不会忘记你,无论我身在何处。”

      桑桑,终究还是没能陪伴你到老,给不了你男耕女织的生活,若有来世,我不会喝孟婆汤,不会过奈何桥,纵使只能飘荡在世间,我也会一直记得你,永远不会忘记你,无论我身在何处。

      桑落因为收到簪子的缘故,白日里都特别高兴,一直期待着夜晚子时的到来。从子时前半个时辰就开始在窗边张望,痴痴地看着屋顶之上,时不时又将簪子握在手中把玩。陈算也不是每夜都会出现在满春居,可是,桑落的心里就是放不下,迟迟不肯去睡。时间流逝一分,心里凉意便重一分,三更天,夜更深更凉,风吹进骨子里,让人发颤。昨晚的话又在脑海中重现,
      “但,我会一直记得你,永远不会忘记你,无论我身在何处。”
      “桑落,你不用等我,我给不…..”
      簪子,额前一吻,紧紧拥抱。

      想着想着,眼泪已经落下了。
      “陈算,你是不是已经不要我了你是不是早就想好告别了陪伴了我,给我温暖,明明知道我不能接受你的离开,为什么还要离开”
      “陈算,你混蛋,你不要我了,你再也不会出现在屋顶之上了。”
      “陈算,你回来呀,哪怕只有一次,回来跟我告个别好不好?”
      “陈算,你在哪里?你还会回来的是不是”
      呜呜呜呜呜呜……“陈算……陈算……陈算……”

      桑落是哭着睡着的,一声一声,连梦里都是眼泪,永远都抓不住的背影。

      “我会一直等着你,无论何时。”
      桑落离开满春居前,每晚都会在窗子边等待,想着哪一天陈算突然就回来了。几年之后,桑落攒够钱,向居内妈妈赎了身,又在满春居旁盘下一间铺子,卖起了珠钗。纵使见过更多比那支簪子更漂亮更别致的,桑落从那以后未曾戴过其他任何一支,发间,永远是那一支簪子,等待着屋顶之上的那位少年。

      陈算,下雪了,好美,我们还没有一起看过雪呢,你什么时候回来,我一直在等你。等你回来,我们一起看雪。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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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章 屋顶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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