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临江仙

　　冀州邺城。

　　静室之中，两人相对而坐。

　　屋角摆放着一只三足鎏金香薰炉，上面雕刻着细密的叶脉纹路，散发着袅袅的轻烟。整个静室之中都弥漫着清新淡雅的檀木香气。

　　“这香甚是怡人。”其中一个人轻轻嗅闻了下，叹道。那人身穿一袭玄色交领直裾，衣襟之上刺绣着繁复暗纹，观其面貌应是年近不惑，颇具威严。

　　“袁公若是喜爱，彧可送袁公几匣。”荀彧拱手。原来与他相对而坐的是现今雄踞冀州，有四世三公之称的袁氏之后，袁绍袁本初。

　　酸枣联盟之中，各路诸侯明面上意在讨董，其实暗地里各怀鬼胎，最后关东联军不了了之。随后袁绍使计让韩馥出让冀州，袁绍便得到了这偌大的冀州之地。现今他班师回了冀州治所邺城，听闻荀彧在此，特意上门拜访。

　　“哈哈，”袁绍朗笑三声，打算直入主题，“素闻文若有‘王佐之才’的美名，今日一见，当真不凡。”

　　“袁公谬赞。”荀彧谦虚道。

　　“哪里，文若现今不满三十，正是大好年华之际，正当择一明主以侍之，何故要隐逸乡野之间，吝惜于展露自己的才华呢！”袁绍颇为荀彧感到痛心疾首，他继续道，“现今，董卓残忍无道更甚于桀纣，京中纷乱，又有妖道祸世，正是像卿这般大才出山效力、扫平世间之时！”

　　妖道……荀彧心中浮现出浅浅疑惑。

　　“绍自问资质尚可，而今绍盘踞冀州，拥河北数万精兵良将，若能再得文若你辅佐之，匡扶天下又有何难？”他目光灼灼地盯着荀彧，描绘着一副美好的蓝图。

　　“袁公见谅。”荀彧丝毫不为所动。

　　袁绍叹息一声，“友若一直同我说卿有经世之才，此前若不是友若尽力劝说韩公我也不可能这么快得取得冀州之地，发展壮大，若是你们兄弟二人能勠力同心，一齐助我，该是何等的美谈。”

　　“四兄才华高绝，”荀彧低头自谦，“况且，袁公帐下有沮别驾，田治中1等高才名士，文采谋略胜过彧数十倍。”

　　“诶，文若切莫妄自菲薄，”袁绍咳了一声，摆了摆手，只是脸上略带了些骄傲自豪，“你们荀家为荀子之后，尽出高才良臣，荀氏八龙的声名如雷贯耳，而今这一辈又有友若和文若你，委实不凡。”

　　“罢了，今日便谈到这里罢，改日绍再来拜会。”袁绍摆了摆手。

　　荀彧拜道，“恭送袁公。”

　　荀彧送袁绍离府之后，又转头吩咐仆役再制备一些茶水。

　　等仆役端着茶水回到静室之后，就看见荀家四郎君，荀谌荀友若大步走了进来。

　　“文若，许久不见！”

　　“四兄，别来无恙。”荀彧微笑拱手，“袁公刚走，四兄不会也是来当袁公的说客的吧？”

　　荀友若笑了声，“这倒是瞒不了你，确实如此。”

　　荀友若接过荀彧沏好的茶水，语重心长地劝道，“别怪四兄多言，袁氏四世三公，威望极重，又门生故吏满天下，连董卓都不敢轻易动明公。”

　　“彧知晓。”荀彧点头，只是仍旧不打算投效袁本初。

　　“既如此，明公折节下交，文若你为何不答应？”荀谌疑惑，“明公虽有些不足之处，但终是瑕不掩瑜。现今董卓把控朝政，京中又出现一可预知灾祸的道士投靠于董卓，依谌之见，免不了又是一个祸国殃民的张角之流。我等自应辅助明主，清肃朝野才是。”

　　“预知灾祸的道士？”荀彧之前便察觉到袁绍似乎清楚京中发生的事情，且与他所得到的信息有些出入，现在听兄长这么一说，更应证了此种猜想。

　　“是，这妖道名为裴衍，他此前说必有大祸，果不其然之后京中就发生了地震。”荀谌皱着眉，颇有些愤愤，“道行确实高深，可是他却投靠了董卓，为其驱使，明明是世外之人却也如此趋炎附势，当真为人所不齿。”

　　“京中百姓多为其所迷惑，若是让他继续，难不保又是一场黄巾之乱。”荀谌又是忧虑又是愤怒，狠狠拍了下桌案。

　　荀彧紧紧皱着眉头，思索片刻，询问道，“四兄如何得知行……裴衍的预知之事，若是当真如此，此等神异之事早该传遍四海才是，犹如当年张角所为。可是现今，彧身处冀州治所邺城，却从未曾听闻过此事。”

　　荀谌听后也不禁神色严肃起来，细细回想，从荀彧的话语中，他很快领略了对方的未经之意，“袁公此前收到过京中来信，应是那信中所言。按道理说，已过了这么久，消息应当已传往邺城，现在不仅没有，谌回邺途中，似乎也不曾听乡人谈论此事……”

　　“那应该是董卓封锁了消息。”荀彧断言。

　　荀谌却更加感到有些迷惑，“董卓此举何意？那妖道投靠董卓，如能有此等神异声名，对于董卓而言岂非益事？”比如借着妖道的声名，蒙骗百姓，巩固己方权势，而有此异人相助亦可令敌方心存忌惮。

　　荀彧摇了摇头，给荀谌添了茶，“此中可能有隐情。袁公既能得知这被封锁的消息，可见长安城中仍有京官倾慕袁公声名。”荀彧说得很委婉。

　　当初袁绍起兵，与关东诸侯联盟讨董，董卓一怒之下诛杀留在京城的袁氏宗族满门，其中包括袁绍的叔父太傅袁隗。之后，董卓又三番五次诛除异党，却不想现在长安城内，仍旧有京官心向袁氏，同袁本初联络。足可见汝南袁氏根基之深，名望之重。并且，董卓掌控长安，却仍有疏漏之处。

　　“如此岂不更好？明公既有名望又有兵马，定可力压诸侯，成就大业。”荀谌朗声笑道，转而又颇为苦恼地看向荀彧，“可是文若你仍旧不愿。”

　　“袁公……此前曾与韩公谋定，欲另立幽州刺史刘虞为新帝。”荀彧说起了另一件事。圣上年幼，董卓专政，袁公却与韩公定下此等逆谋之事，虽未功成，但以小见大，足以让荀彧窥见其隐藏的不臣之心。若是待其得势，这天下不知将姓刘还是姓袁？

　　荀谌着实了解他这个弟弟。在荀彧话一出口的瞬间，荀谌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叹息道，“汉室危如累卵，现今就像是一棵被蛀空了的大树，就算是勉力维持又能持续多久？谌妄言，只要我荀氏一族可以存续，天下生民可以安息，那帝位之上换一家人坐，又有何妨？难不成，还能比桓、灵二帝更加昏庸？”

　　“兄长慎言。”荀彧有些不赞同地皱眉，“天下人心思汉。”

　　“‘田野荒而仓廪实，百姓虚而府库满，夫是之谓国蹶’2”，荀谌摇头叹息，他这一路行来看过太多苦难。“罢了，天下未定，此时说这些还为时尚早，文若你自小就心有成算，那便按你的心意来吧。只消记住一点，你是荀氏后裔！”

　　荀氏后裔，尊荀子之言，传荀氏家学。
　　既为世家之后，有家族为后盾，君自可放手施为。

　　荀谌看着这个小时候跟在他身后一板一眼唤着他兄长的弟弟渐渐长大。如今，君子皎皎，如琢如磨，端庄持重。他心中欣慰的同时又突兀地浮现出一丝隐忧：若是汉室终能兴复，那便罢了；若是不能……文若又该如何自处……

　　“多谢兄长，让兄长费心了。”荀彧顿首拜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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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郡顿丘，

　　曹操大军主帐，

　　“唉。”

　　“明府何故叹息？”

　　曹操背着手，看着桌案之上的舆图，只是目光放空，注意点并未在舆图之上。

　　“汉室倾微，奸臣当道，吾心忧长安啊，志才，”曹操揉着太阳穴，“可黑山贼聚众掠夺东、魏两郡，虽被我击败却未伤其根本，仍在一旁虎视眈眈。我身为东郡太守，又怎能弃郡民于不顾。”

　　戏忠拱手道，“现长安局势未明，而东郡四方虎狼环伺，明府不宜妄动。”

　　“详细道来！”

　　戏志才指了指舆图，“濮阳大捷，黑山贼白饶一部被破，可另外两部于毒、眭固并未伤及其根本，定会择时机反扑东郡，而，”他手指微微划过舆图上的地脉山岭，“南匈奴于夫罗聚众留于中原，抄略诸郡，亦成隐患，需破之。”

　　曹操点了点头，“然后呢？”

　　戏志才顿了顿，低头下拜，“忠知明公心系汉室，更有收复天下之志、下安黎庶之心，志才斗胆，请明府脱离袁绍以自立、据一地以强兵。”

　　曹操神色不定，“本初兄……”

　　静默半晌，

　　“我与本初兄自幼相识，当下幼主制于奸臣，不思兴义兵，反谋划己身。道不同，不相与谋。可是，志才，之后该如何行事？”

　　“等，”戏志才轻轻在舆图之上画了一个圈，“等一个契机。”

　　那圈中所划的范围，是整片兖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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