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临江仙

　　李儒从太师府中缓步而出。

　　太师府的正门已经停了辆马车，车夫看到李儒走出来，连忙跃下车辕，搬出脚凳，再向李儒一行礼，“主人！”

　　李儒仍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没有回应。

　　他坐上马车，马车缓缓开始移动。

　　李儒轻轻抚了抚自己的胡须，这次董卓找他来是问了他一些事情，一些在他看来有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一时之间他也不能确定其用意。

　　当时，董卓随意地跨坐在奏案后，手里拿着一书卷，然后告诉李儒说是他今日在研究《周易》之说，想向他来请教一些问题。

　　“或跃在渊……” 李儒轻声呢喃道。

　　周易中亦有言：上下无常，非为邪也。进退无恒，非离群也1。

　　他摸了摸鼻子，难不成董卓是最近突然想要探求人生哲理了吗？他摇了摇头，未果，索性不再去想。

　　再之后，董卓又询问了些关于他所负责制造的武器的事情，还有关于裴行渊的一些事。

　　不可否认，裴行渊是他来到这里后，所见过的那么多人中最能相处的来的。

　　但凡他所提出的方案、想法，裴衍都能很快速地跟上他的思路，同他交流，没有一丝晦涩之感。甚至于在他们交谈的过程中，李儒竟感受到一种久违的酣畅淋漓的感觉，还有一丝丝若有若无的熟悉，巴不得拉着人再和他讨论上三天三夜。

　　“行渊道长，可是回府了？”思及至此，李儒扬声问了驾车的车夫。

　　车夫回话道，“行渊道长从宫里回来后，就回了他的府邸，说是要去看看他家屋子修得如何了。”

　　李儒点点头。

　　他的府邸离太师府没有多远，所以马车很快就到了他府邸门前。

　　李儒走回之前和裴衍一同伏火炼丹的地方。
　　因为有他的吩咐，这里被严加看管，没人敢擅动此处事物。

　　丹炉径直矗立在那里，各种材料、演算用的竹片散落一地，而白雾已经散去。
　　李儒打开丹炉，里面只有一些灰褐色的残渣。

　　他轻轻捻起一小撮，细细端详了一下，再叹了口气。

　　“不对……” 他拍了拍手，将上面的褐色粉末拍去，“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李儒来回踱了几步，突然猛地扭头看向丹炉，神色一变。

　　他细细查看了一下丹炉各处，并没有找到什么特殊的痕迹。

　　“或许是我多心了……毕竟……这怎么可能呢？”
　　想罢，李儒转身离开，吩咐人严加看守此处，而自己则去了书房。

　　他正襟危坐于书案之前，提笔悬腕一字一字地书写着。

　　董卓又给了他一件差事，不知怎么地心血来潮又打算举办一场宴会，邀请朝中文臣武将都来参与其中。

　　现下，他便是要写出一个章程来。

　　盛宴之下，以董卓如今的声名，说不得会有人打算趁乱取他性命。可是董卓还有些用处，至少在他筹备完全，彻底将自己摘出来之前，人是不能死的。所以，宴饮之地要有重兵把守。

　　还有邀请之人的名单……

　　突然间，董卓无心中的一句话语在李儒脑海中飞速地闪过。

　　“文优啊，牢中是不是还有个高门名士，荀家的人还活着？”

　　李儒瞳孔骤缩，手中的笔也停了。

　　一滴墨悬在笔尖之上摇摇欲坠，然后在不经意之间猛然坠落，染黑了一页书简。

　　当时他只回答说定然可以说服荀攸，让太师不必操心，现在再回顾董卓当时的神色

　　……怕是要不好……

　　此事李儒不得不多想，董卓一共就没办过几次盛大宴会，上上次他要杀鸡儆猴就在宴会上当场杀了数十人，还有上次，他邀请了一些关中旧族，然后在宴会上诬陷他们谋反，将这些人全数诛杀。

　　这一次，难不成他将主意打到了荀攸身上？

　　李儒握紧了拳，紧锁双眉，透出一丝狠毒之色。

　　“来人，备马！”

　　李儒架着马，很快就来到了京兆府，里面守门的人见着是他便连声点头哈腰地请他进去。

　　“李军师，这次您来是有什么要事要吩咐吗？”京兆尹微微弯腰朝李儒行了一礼。

　　“我要去大牢之中。”李儒直接一甩袖进入京兆府里。他之前来过几次，早已是熟门熟路。

　　“可是还要见那荀公达？”京兆尹亦步亦趋地跟在李儒身后，“那人木讷蠢笨，油盐不进，军师何苦在他身上多费心思？”

　　李儒有些讥讽地觑了京兆尹一眼，荀攸作为曹魏的谋主，谋略高深至极。
　　而像这种在史书之上都没有只言片语留下的京官，资质果然平庸，什么都看不出来。

　　“你且退下，我要单独和他谈谈。”李儒昂了昂下巴，让京兆尹留在牢狱之外，自己孤身一人走入此间。

　　牢狱之中，昏暗阴翳，弥漫着这么也吹散不开的血腥气和腐朽的味道。

　　只有一人独坐在逼仄的囚室之内。他的衣襟有些褶皱，染上了些许灰尘，但是仍旧理得整洁。

　　那人端正地跪坐在牢房中央，脊背挺直，双手自然下垂放于膝上。

　　他约莫三十左右，眉目舒朗，气质端庄，正闭目养神。

　　李儒重重地跺了两步，那脚步声在空荡的牢狱中回响，不可能不被人听见。可是，荀攸仍旧闭着眼，似乎无所察觉的样子。

　　李儒冷着脸，来到荀攸牢房门口，开口道，“荀先生近日可好？”

　　荀攸仍旧丝毫回应，恍若古井无波。

　　“儒之前命人好生照看荀先生，想来应当是那些个狱卒不尽心，怠慢了先生。” 李儒扯了扯嘴角。

　　荀攸睁开了眼，漆黑的眸子直直盯着李儒，“攸一阶戴罪之身，何德何能让军师称一声先生，这牢中狱卒已尽其责，不必多加苛责。”

　　李儒深吸了一口气，他知道现在他有些急躁了，之前他也来过几次，一是为了能够给人留个印象，二是希望劝说其假意遵从董卓与他共谋大计。

　　要从刺董一事中得利，而不是为他人做嫁衣，他需要帮手。

　　原本，身陷囫囵的荀攸便是他的第一目标，可是……现在董卓可能打算杀了他！

　　“荀先生之才，世间罕有，只是如今之际，明哲保身却是更为重要啊！”李儒暗自咬了咬牙，他蹲下身，面朝荀攸继续隐晦地劝道，“此前儒也曾说过，想必荀先生不会这么快便忘记……不知荀先生意下如何？”

　　荀攸淡淡地摇了摇头，“攸断不会做辱没家门清誉之事。”

　　李儒猛地抓紧木制的牢门，他用了很大的力，指甲都有些许嵌入其中，“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更何况君之族人亦受董卓赐封，官至司空，君又何故如此作态？”

　　荀攸听后，疑惑地问了一句，“何人？”

　　“荀氏六龙，慈明公。”

　　荀攸听到那个名字后，神色微微一变，流露出些许怒气，只是这丝情绪转瞬即逝，他整个人又重回了之前那种木讷之色。

　　可是李儒一直盯着荀攸，自然没有错过这次难得的波动。

　　“君与慈明公有此境遇，皆因董卓之故，暂时委曲求全又能如何？况且又非真心投效，荀先生必不会辱没荀氏家风。” 李儒压低着嗓音，可话语中的情绪起伏极大，“董卓怕是想要对先生动手！”

　　荀攸定定的看了李儒两眼，闭上了眼，再未言语。

　　此番姿态便是告诉了李儒，他绝不可能同意李儒的提议。

　　李儒见状，狠狠地一拳打在了牢门之上，发出“嘭”的一声。

　　这声异响惹来了牢狱之外看守的人的询问声，“军师，出了何事？”

　　李儒猛地站起身，朝外吼道，“无事，出去！”

　　他死死盯着巍然不动的荀攸，指着荀攸，怒喝道，“荀公达，你别不知好歹！”

　　荀攸仍旧端正地坐在其中，一个冥室椟棺被他衬托得好似圣贤堂一般。

　　李儒气不过，猛地一挥衣袖，转身大步离去，再未回头。

　　他咬紧着牙关，狠狠地喘了两口粗气。

　　荀氏门风，那些个声名哪有命来得重要，又不是让他去作奸犯科，只不过是假意委曲求全、曲意逢迎罢了，之后再伺机动手，岂不是更好。

　　关中旧族，京都权贵，董卓说杀便杀了，何况一个颍川荀氏之后？命都快没了，那还谈什么人生理想，讲什么荡涤四海，匡扶汉室之志！

　　如此冥顽不灵，不知变通！

　　“军师，您这是……”京兆尹快步迎了上来。

　　可是李儒看都不看他一眼，径直离开京兆府。

　　徒留京兆尹一人站在门口，脸色难看地望着李儒的背影。

　　“李儒李文优——”他恼恨地念了一遍李儒的名字，“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董卓手下的一条狗而已，神气什么！”

　　“明府，”一个小吏走上前来，“明府，莫要生气，此等气焰嚣张之人必然没有什么好下场。”

　　京兆尹看了小吏一眼，神色中有些许赞同之意，但是转念便严肃了脸色，叱责道，“这些话也是你能说的？”

　　“是，是臣失言。”

　　京兆尹淡淡地吩咐道，“还是按照原来的样子，他李文优不是严令我们善待那荀公达吗……那我们便好好善待一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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