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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r una Cabeza
黑夜里,四夕侧卧在棉花糖般柔软的床上,闭上努力想睁开的双眼。如果是在欢乐谷和雨潇坐了一整天过山车,她一定能在脑袋和枕头接触的一瞬间躺入梦乡;
可惜这是一个平淡的周末,似乎忙着做了好多事,却似乎又浪费了好多时间。
似乎双眼都想挣扎着再调用一些视杆细胞,抓住一些时间,
抓住夜幕中床头柜那边随时可能出现的光。
那时的她是个瘦瘦高高的女孩子,和后桌的男孩儿打架,因为男孩子看她可爱,喜欢扯她辫子。陈韵汐也被老师说“没有女孩的样子”。
庆幸的是,她的学习成绩遥遥领先,就如之后的好多好多年一样。那时的陈韵汐,考了第一名,能暗自得意好长时间;却又像之后的好多好多年一样,有些担心下一次“地位不保”招来的不悦,于是又极尽收敛自己希望得到赞同的心。
将满11岁的那个盛夏,陈韵汐考上了W中四年制班。
也是在W中,陈韵汐生涯首次遇到了一群变态的同龄人。
比如想在金色维也纳大厅演奏的R,数学老师总夸他能做出班上仅此一位做出的难题。
那时的班级里还时常有传言,“教语文的王老师允许他们班的邓同学晚自习看小说,因为她成绩很好,王老师希望她积累知识。”
陈韵汐咬着晨光的笔杆子,绞尽脑汁也做不出那道动点问题,便无助地趴在课桌上,“我也想晚自习看小说啊。”
虽然她自己,也是年级前十的钉子户,也是班里很多男孩子心里的女神。
但她真心觉得自己不够优秀,因为她总能看到比自己优秀的人。
四初三入学报到那一天,陈韵汐抱着自己新发的书往教室走,在走出办公室区透出操场光明的楼梯口,她听见右耳边传来一个很好听的声音。
是毕业年级的表彰会。
正是秋天,他穿一件白色T恤,高高帅帅地站在话筒边,深深地鞠了一躬。
只有考得很好很好的人才能站在那里讲话。
陈韵汐探头对左边的李泓基说,“他好帅啊啊啊!”
李泓基笑着应和,其实站这么远根本看不到那人的真实面貌。
事实上,陈韵汐喜欢过不少人,这一次她有些不同的感觉。
她觉得这个男孩子和她喜欢过的那些同桌、同学,有点不一样。
初中有一门必修课,叫做八卦,女生似乎对这门课有着异样的天赋。学好八卦地必由之路,便是打听消息。有丰富的信息源和坚定的信念,哪怕隔着两三层楼的距离,想要打听一位学长的消息也不是一件难事。
要到电话号码也不是一件难事;制造偶遇虽然较为需要素养,对天生聪慧的陈韵汐也是小菜一碟。陈韵汐是个相貌出众又很优秀、有个性的女孩子,或许因为这样,她和学长很快熟络了起来。
学校搞了个文学社团,半年左右会出一次杂志,会征收同学们的稿件。
陈韵汐喜欢上了写东西。
她写了好多好多文章,比朦胧诗还朦胧,想把自己看过的书,所有关于爱的片段都写进去。
其实写的全是他,无论写冬还是写夏,无论是摆渡人还是灯塔;总之,都是他。
后来,当期刊杂志终于印出了她的文章,学长已经初中毕业了。
那时男生女生很喜欢说话,陈韵汐也是其中之一。很多男生喜欢找陈韵汐说话,但是现在,她的心思可没在他们身上,从那天碰到那个学长开始,她就知道,她可能有些坏了。
而她所说的坏了,就是忽然之间觉得自己那么不好看了。以前很舒适的裤子变肥了,腿脚放得好像有些不是地方了,头发是不是梳得不好看了——青春小说里的女神都是长发飘飘的,眼睛是不是不够大了。
所谓坏了,就是见到他的时候,感到自己的一切全都错了。
陈韵汐开始费尽心思寻找共同话题。
学长似乎很喜欢日本漫画,这是陈韵汐和他第一个话题的起头。
然后陈韵汐一边说着刚更新的死神,一边想着他会不会也喜欢火影、龙珠或者柯南,这决定了她之后的几周会不会为补上这几部漫画而偷偷溜去漫画店。
在假期的时间里,他们聊聊前途梦想,也分享一些最近遇到的有趣的人和逸闻趣事。同处在一个时空的两方让陈韵汐感到满足而又不满,她贪婪地享受着学长不知有心或无意给出的每一句“晚安”,也放肆地沉浸于在W中,甚至在M市的每一处都希望和他相遇的期待。
陈韵汐喜欢到教学楼的顶楼,操场上有溜下楼打篮球的同班同学英勇的身姿,虽然下一秒就可能被老班抓住,陈韵汐也不懂篮球,但他们专注比赛时的样子的确很帅气。篮球场边应该有一棵身姿妖娆的黄桷树,树下有一座去往小学部的天桥。这些场景陈韵汐回忆起来有些模糊了,因为她去七楼是看其他风景的。
骁的班级就在七楼。
陈韵汐隔着半身高的墙壁看窗户里的少年,就像被珠宝店里最亮珍珠吸引的少女。
陈韵汐废寝忘食地拼了一次年级第一,然后向语文老师争取到了晚自习出去放松的权力——然后直冲楼上。
她看着他流畅地做着每一张卷子,也有冥思苦想的时候。他的同桌女孩有时会问他题,这让陈韵汐心里有些酸酸的;也有其他女生男孩会在下课时与他打闹,或在上课时和他递眼神、坏笑。
看到他和另一个女孩子四目相对相视一笑,陈韵汐猜想着他们之间可能存在的关系,嫉妒着他和她正交换一个能让他那么开心的话题,而自己完全没办法了解。
他好像很受欢迎。
虽然这是意料之中的事,陈韵汐还是为此难过了许久。
在陈韵汐的青春记录中,他的名字是骁。这是他名字里的最后一个字,是世界上只有她一个人才知道的秘密。隐秘的快乐总是让人喜悦的,但它也让人不安,让人慌张。
比如当她去七楼的原因从“看他”转变成了“看他们”。
那个女孩子很漂亮,很干净,笑起来有梨涡,甜甜的。
陈韵汐不知道他们的关系,也不记得是从哪一天开始,那个女孩会走在自己前面,并勇敢地走到骁的班级外,叫他出来,并睁着硕大的眼睛问他问题。骁和短信里、电话那头的他一样温柔,总是耐心地给她讲题。
两人斜靠着七楼向阳处白瓷的围栏,而陈韵汐总是站在拐角立柱后的黑暗里,看着。
陈韵汐曾经想,或许他们是兄妹吧?
像极了。可不是。
因为陈韵汐在那个女生看骁的眼神里看到了陈韵汐的模样;当骁为她讲题时,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男孩子,偶尔才看看题。
陈韵汐装作不在乎地给李泓基说,“那个女生肯定听都没听懂。她根本就没听。”
如同每天刷牙都是用醋漱口一般。
可是只要自己找他,他一定还是那个温柔的、聪明的、会让自己冒粉红泡泡的学长。
真是委屈死了。
可还是喜欢,甚至有点盲目。
骁毕业了,陈韵汐也四初四了。
刷着骁曾一遍遍刷过的题,站在骁曾一次次跑过的操场听动员大会,一切似乎紧张了起来。
很快,陈韵汐也毕业了。
离开W中,对于陈韵汐来说,是离开了一段太过美好的回忆;她和室友、泓基、R,还有篮球场上的男孩们拍毕业合照,然后循着各自的想法各奔东西。但在那时,或许追逐骁的快感能为她冲淡些许伤感。她为此放弃了去省城最好中学的考试,因为骁留在了M市。
那年夏天,有很多男孩子向陈韵汐表白了。
可那年秋天,陈韵汐并没有谈恋爱的打算。
陈韵汐觉得自己变了。
高中班主任说她在学习上想得太多,有些患得患失,亦步亦趋。
其实她对骁也一样。
M中的日子紧迫感很足,汇聚全省顶尖高手的班级更是如此。陈韵汐靠着一如既往的勤奋和小小的天赋仍能羡煞旁人,只有她自己明白自己的内心有多么希望有人能够依靠,在所有人都只看到她每天坚持早读的执著和成绩单上的光鲜之时。
如果有一个人告诉自己,你可以不管体重随便吃甜甜圈,然后激励自己去操场多跑两圈,这该多幸福啊。可惜大家只会告诉她,你别吃甜甜圈、会发胖,或者你随便吃甜甜圈、干嘛理会别人。
她有时会想骁会不会在N中有了女朋友,或者男朋友,会不会在休息时间想起自己这个小学妹,会不会在听到别人谈恋爱时想着一个个女孩子,而陈韵汐排在靠前的位置。
周末,打开自己积灰的手机,点开骁的号码,字斟句酌地编辑短信。
“这么说会不会太轻浮了?”
“这件事会不会让他觉得无聊?”
“这个话题他只回复了三个字,会不会是觉得烦了?”
在一次次和自己的心理斗争中,陈韵汐逐渐把握了一个舒适的区域——至少她自己这么觉得——似乎和他很亲近,但又保持着应有的距离。
语文老师是个很开放的女青年,她让每个同学都写周记,还为本子取了个名字,叫《流砂记》,因为我们活过的日子如同流沙一般金光熠熠,我们撷取几粒记下,将是青春年华美好的回忆。
陈韵汐为自己取了个笔名,叫四夕。他哥哥叫萝卜干,所以她本来想叫自己多卜干;但那天朱青青听了她的故事后,竟创造性地将骁的姓——罗(四夕)和陈韵汐的小名多多(四夕)联系了起来,凡事就怕有意义,陈韵汐便沿用了这个有意义的名字。
《流砂记》成了陈韵汐那些秘密的安身之所。她用郭敬明和韩寒来掩饰着自己躁动的情绪,用民谣和电影来寄托自己梦想和年轻。
流砂里有好多好多的地盘,她都划给了骁。她阅读,她写作,像唐婉陆游,像三毛荷西。
看三毛得数,一边看一边哭,以为自己就是其中的女主角了,而男主角,陈韵汐当然安排到了骁的身上。
黑夜里,陈韵汐侧卧在棉花糖般柔软的床上,闭上努力想睁开的双眼。如果是在欢乐谷和雨潇坐了一整天过山车,她一定能在脑袋和枕头接触的一瞬间躺入梦乡;可惜这是一个平淡的周末,似乎忙着做了好多事,却似乎又浪费了好多时间。
似乎双眼都想挣扎着再调用一些视杆细胞,抓住一些时间,
抓住夜幕中床头柜那边随时可能出现的光。
这时已经过12点了。骁总是说着说着,就没了声音,然后是陈韵汐无尽的等待——希望在手机突然亮起的光芒里,骁回应了自己的所有话题,
或者只是那一句没有回应的“晚安”,希望听他说,我爱你爱你。
高中生的浪漫:明信片、礼物、信纸,真是让人容易想到情书、约会和抱在一起。
纸上的喜欢,好难在现实里说出口。陈韵汐想约骁看电影,约他去看书,买衣服;但从来未曾找到一个好的由头来发出邀请——就连去N中找他,也得借着竞赛比赛的举办场所之由,得带上陈雨潇和自己一起。
陈雨潇为他俩拍了第一张合照,合照里的陈韵汐笑着,露出很好看的梨涡,双手举起触碰着骁举起的手,骁也笑着。
信息竞赛顺利,骁去清华了。
不久后,骁有了女朋友。
那时的陈韵汐,高三。
其实那个众人眼里的快乐学霸陈韵汐是会哭的吧,而且应该是自己哭的吧。不过只有在雨潇或者爸爸妈妈面前哭得出眼泪来而已。
因为陈韵汐告诉余周周,其实自己只有在心情低落的时候才写得出东西。而王雨潇告诉余周周,陈韵汐的《流砂记》是他们班最精彩的风景之一。
像沙漠若隐若现的绿,像头五十二赫兹的鲸。
高考结束那天晚上,当陈雨潇和Scofield长谈回来时,陈韵汐也还没有睡。
两人本不在一个寝室,却都挤到了陈韵汐本就窄窄的宿舍床上,盖着同一床被子,说着三年的某某某,说着未来的某某某。
是还没满十八岁的年纪啊,陈韵汐却早就没有昔日的锋利了。有些事情变得像蛋花汤一样模糊,情感也些许钝化,如同在对着空气挥舞愤怒的拳头。大家都在一夜之间长大了,因为大家都在那一晚经历了人生除生老病死外最伤感的大规模别离。
大一时,陈韵汐去过隔壁清华园。
她找到骁,向他告白了。当然,这不是索取的告白,更不是两情相悦水到渠成的告白,而是迟到的告白,因为骁早已心有所属了,那些流砂里的心事,都随着告白成为了过去式。陈韵汐也知道,从这以后,两人再也不会是朋友了。
两人再也不是朋友了,当陈韵汐笑着对余周周说,“他的女朋友真的长得一言难尽。”
“或许你我之间不曾有感觉,或是一瞬间花开花谢;那要是谁先动了心,让喜悦变作小心,热情变作叹息。或许你我之间存在过错觉,让我先一步想到永远,用力伪装的冷静,死撑到底的委屈,反复骗自己,怕触及爱情,就连友谊也失去。”
又或许在那些年里,骁其实也曾对陈韵汐动过心,只是两人都有着属于自己的不勇敢,未曾踏出过哪怕多一步。
然后,陈韵汐开始了真正的初恋。
和闺蜜朋友计划着,攻略着,互相试探着,占卜着;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怀疑对方是不是喜欢自己,感受小暧昧的美好,却又害怕被拒绝的丢人。
然后和好看的男孩子,写情书、约会、看电影、赌气、流眼泪……在一起的男孩子很优秀,很宠爱她,他们和所有情侣一样谈着恋爱,像林杨和余周周,像洛枳和盛淮南。
不过陈韵汐有时心里会涌起淡淡的惆怅。说不清那惆怅是为什么,像是薄薄的青瓷一样的暗恋,已经在岁月里变得冷了,冬天来了,衣裳薄了,就只能放进心里藏起来了。
自始至终,骁只是四夕的一场旧梦而已。
19年,陈韵汐和她先生去上海梅奔中心看演唱会。两人在世博会中国馆外转着,忽然对面就走来了他。他们都愣了一下,突兀地,脸又红了,红透了。——哪怕在过去的十年里,那个笑着带梨涡的魅力姑娘从未因为想起他而脸红过。
骁和她先生寒暄、握手,陈韵汐的手也有些哆嗦。
演唱会散场时,两人在地铁站遇见了。陈韵汐看着骁侧靠在八号线的白瓷墙边等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散去,身边的女士正两眼放光地问着他什么。
骁还是一如既往的帅气,眼里充满对女孩子的温柔。
就像W中的七楼一样。
清北的M市老乡张罗着同学聚会,天南海北的同学全都来了。骁和陈韵汐都去了。陈韵汐向朱青青打听过骁是否前去,说实话,如果他不去,陈韵汐应该就真的不去了。
他们之间也没怎么说话。
大家都喝酒了,男生提议玩真心话大冒险——陈韵汐心里一阵“意料之中”的坦然,果然,还是会依着电视机里的情节,骁终于还是会告诉我他暗恋过我了。
男生女生都借着自己曾经掌握的八卦开着玩笑,用玩笑概括那几年的所有心绪。陈韵汐听到了陈雨潇、朱青青、秦如钰、R和李泓基等好多好多人的名字,最搞笑的是,大学班里长得最像狗的那位同学竟然喜欢过余周周,起哄声连绵不绝。
陈韵汐觉得暗恋真的值得感谢,从暗恋开始,有了一颗蠢蠢欲动的心,有了变得更好更优秀的心,有了做孩子真好的念头,而且常常照镜子,整理自己,会自言自语,现在想来,是那么美,那么纯。
游戏始终没轮到陈韵汐或者骁受惩罚,大家就都散了。
酒宴终了,陈韵汐试着从卡组里抽出了一张大冒险牌,“请大声质问你右边的第一位异性,你有没有喜欢过我。”
陈韵汐看着右手边烂醉如泥的,跟着以年级小公主身份被邀请的余周周一起前来的林杨,不禁莞尔一笑。
这时,骁走到她和林杨之间坐下来,他似乎是在场唯一清醒的男生了。“陈韵汐,要不要我开车送你回去?太晚了不安全。”
“没事,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行。”陈韵汐看看手里的牌,缓缓放回桌上。
骁没再问下去,转身继续和兄弟们快活去了。
毕业后,大家在天各一方中落地生根。做着并不相同的事,遇见并不相融的圈子里形形色色的人。陈韵汐告诉自己,大家终究只是陪伴过一程的友人啊,怎么能奢求永远有相交的生命呢?或许在未来得靠照片里的美好记忆来祭奠了吧?
陈韵汐一个同样喜欢写作的朋友,在她大二时曾告诉她,
总有一天我们会过着凡俗的日子和生活,慢慢忘记那些风花雪月的“文化”事儿。
我们只会在搬家时打开鲜少拉开的抽屉,擦拭《流砂记》表层的灰,珍藏地放到箱子的最里面——如果还没弄丢的话——因为在热情褪去后,丢掉的流砂,可能和丢掉一块石头一样,也翻不起什么涟漪了。
所以趁着还有涟漪,尽情地去捡起石头扔出去;如果真的那么喜欢,冲吧,趁着还有朋友愿意日夜陪你,趁着自己的梦想还容得下一点偏激。行将二十的年纪,明天再坏,后天也会好起来的;这一周再down,下一周也会ascend——“交给时间吧,会开出白花。”
见证过你眼里有光也相信前路有光的时刻,大家都闪闪发光着;也有一些人,永远陪伴着,不会生疏地,相信着;在每一个沉沦的黑夜里,稀有的,耀眼地,矢志不渝地。
其实那天临走前,陈韵汐想找骁说些什么,但没找到他的身影。
找到了应该也说不出什么话吧。
情绪这东西,有时候逼着我们说出好多后悔的话,有时候又让我们说不出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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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第一次更新的三篇番外的最后一篇啦,之后应该还会有些许他们过去的故事补充,不过洋芋cp他们的主线故事也需要回来啦。希望大家能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