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风过夏

　　梁有先去洗澡，陈艾侧耳听到花洒开了，便把阳台门关上。

　　换身干衣服，她翻出蜡烛点着，然后把昨天买的速食品拿出来清点。

　　台风还不知道要持续多久，她只买够单人两天的物资，现在又停电了，也无法做些简单的食物。

　　只能希望这场台风不要刮太久。

　　之后可能还会停水，陈艾把所有锅盆桶拿来接水，几乎摆满了阳台过道。

　　梁有出来后，看到满地的烛光水影，会心一笑，“倒是机灵。”

　　陈艾顺手把最后一口容量挺大的锅，放他手上，“那就劳您也机灵一下，帮个忙。”

　　球衣是无袖的，梁有耸肩默认，臂膀精瘦匀称。

　　即使球衣很宽大，那只是对于陈艾而言。成年男子穿起来显得有些局促，也令她变得不自在。

　　她回身去抱换洗衣物，脸埋低，绕过地上的各种“障碍物”，躲过他迫人的身形。

　　进卫生间，上锁。

　　好一会，陈艾才后知后觉地打开花洒。出水很烫，兴许还能够她再洗个头。

　　动作匆忙间，她也就忘了适才的窘迫。

　　直到走出卫生间，厨台的半截蜡烛，和地面排得整齐的水盆，又让陈艾回想起今天发生的种种。

　　阳台并不宽敞，贴墙留着一步多宽的道路，她经此走进室内。

　　折叠桌桌面也燃着半支蜡烛，烛火无风自曳。

　　之后他们吃了泡面，又各自简单地收拾一下。

　　真正的黑夜降临。

　　陈艾坐在床边，手抠着凉席末端的缝布，一会看眼阳台方向。

　　手机因为进水，由半退休状态直接死机，她也不知道梁有离开多久了。

　　烛光忽地一晃，骤灭，彻底燃尽。

　　阳台的光亮也相继消失。

　　陈艾连忙缩回脚，扯被子裹住自己。再等等没听到声响，她躺进床内侧，密密地掖好被子。

　　阳台终于有动静了，她心稍稍放下，又随着脚步的靠近，提起。

　　门轻阖上，几步后，他在床沿坐下。

　　黑暗里，陈艾只感觉到床板微微下陷，再然后，被子一角被轻轻掀起。

　　他在身后，呼吸刻意地放轻，他的手越过腰，去握住她的手腕。

　　陈艾没有挣开，他的身体才犹豫着挪近，却也没有到亲密相贴。

　　头发才洗过，轻软散开，梁有的鼻息一下，一下地拂动，陈艾忍住痒麻的触感。

　　他许久不说话，她也无法入睡。

　　心态转变，关系进展，哪有这么快能适应。所以当梁有臂力收紧，并用鼻尖去碰她的颈后，她“啪”一下拍他得寸进尺的手。

　　干脆的一声响，清晰地回绕在这个，依旧未见停息的台风天。

　　梁有识趣地松开手，躺远了，气息却可闻的粗重。他想抽烟，在阳台嘴巴空嚼半天，才把那股不算瘾的瘾，给压下去。

　　腮帮子又酸又疼，他语气带着控诉，“你打我？！”

　　忽的，陈艾莫名其妙笑了。他这样，多像小孩闹矛盾似的，非要寻理由。

　　“打就打了～”

　　半晌无声。

　　之后，梁有像是气笑了，幽幽地哼了两声。

　　凉席冰，雨天又凉，被子全在陈艾这里。她默默匀个被角过去，他没接。

　　不会真生气了吧，不至于吧……

　　陈艾分出更多被子，带着点讨好的意思，手一挥，尽量把被子扬出去。

　　应该盖到了吧。

　　等啊等，他身形如旧，也不作声。

　　陈艾转过身，面对着梁有方向。连月光都无法借的黑暗，她什么都看不到，只能依靠呼吸声来判断。

　　他没睡着，绝对的。

　　由信誓旦旦到心虚，陈艾伸手过去，想扯一下他衣服，谁知竟碰到一截滚热的手臂。

　　她慌忙退，他动作更快，瞬息间拽住。

　　“怎么？”还是那个散漫的哼调，掩不住的得意。

　　能怎么，又不能如是说。陈艾干脆坐实，反握了握他的手，“先这样吧。”

　　他们之间交流，总是少了些亲昵的坦诚。但是能从平常中，获悉彼此心意，也算是契合。

　　这回，梁有没理由放。他拉着她的手，贴在胸前，那里面似乎旗鼓大振。

　　男人胸膛紧绷，隔着层衣，传递着让人忽略不了的热度。陈艾手腕漫上一丝凉，她不由惊讶，“这是什么？”

　　梁有轻摇她的手，圆镯珠子相扣，玲珑清脆。

　　他声调也轻快，堂而皇之，“饭钱。”

　　……

　　没有亮光，黑夜的流逝变得缓慢。

　　陈艾被呼啸的风声惊醒过两次，手背贴覆的温暖又哄着她继续迷糊睡去。

　　陈艾第三次醒来，是睡饱的状态，不过意识还未完全归拢。她翻个身，鼻音甚重地咕哝：“台风……好像……”

　　明明没有超过很多距离，却翻进一个温暖的胸膛。声音骤消。

　　头顶有个低沉慵懒的男声，替她说：

　　“台风过境了。”

　　——

　　后日，YM厂通知返工。

　　台风后，深市电力正在逐步恢复，路边的残树枝和损坏的设施，也在有序地清理更换。

　　下午时，整个坪山已经正常供电供水，商家多数也正常营业。

　　姚可啃了两天干面包，吃伤了，下班跟着陈艾去太阳村的商业街。

　　“不知道烧烤出摊没，我要吃鸡翅、烤肠，茄子和玉米……”才出厂门口，她已经点上菜了，“对了，陈艾，你有想吃的吗？”

　　好一会没听到回应，姚可看身侧，发觉人不在。她扭头找，陈艾落后了好几步，不知道在愣什么神。

　　回头走过去，她跟着陈艾的视线眺望，只有奔流不息的人潮和车流。

　　“路在前面，你往后方找什么？”

　　陈艾摇摇头，收拾好失望的情绪，“没呢，就觉得树木不比往常葱郁了。”

　　姚可做个‘奇了’的表情，“你家也是沿海城市，台风见惯不惯的，绿化受损不是正常吗？”

　　“是呀。”陈艾想，是她不正常。

　　或许更准确地说，是刚确定关系的他们，不正常。

　　才知道名字，又忘了问联络方式，相遇靠机缘巧合，比同路的陌生人还不如。

　　同路人至少一天还有两次碰面的机会，而她和梁有，两天没联系了。

　　姚可回到刚才的问题，“诶，你有想吃的吗？等会陪我坐会去。”

　　“陪你坐会可以，烧烤我就不吃了，我好像有点感冒。”说起来，陈艾就觉得脑门发涨。

　　“不是吧……”姚可拿手探她额头，“没发烧，不过好像嗓子有点闷。”

　　陈艾瓮着声“嗯”了下。

　　“那你吃个海带绿豆糖水吧，我才不管上火呢。”姚可拉陈艾胳膊，让快点走，她都要馋死了。

　　太阳村的烧烤摊才出了一家，老板还在热碳。

　　姚可七七八八点了一堆，先开瓶啤酒。

　　冰啤酒就是爽，她满足地喝完一杯，看那碗海带糖水更嫌弃了，“你们南方老讲究去火祛湿，你这抵抗力也没得到提高啊。”

　　“是我不小心淋雨的原因，跟那些讲究没关系。”

　　“哦……”姚可满不在意地拉长声调，猛一收，有些犹疑，“是不是因为徐光禹？”

　　陈艾微讶异，“你看到了？”

　　姚可又倒满杯酒，才“嗯”一声。

　　陈艾对前天徐光禹拦住自己的行为，没有责怪的意思，“无关谁，台风来得太快而已，受凉不就会生病啰。”

　　啤酒升起的气泡，密密麻麻至悄而破碎，姚可低眼看着，“他和你说了什么？好像挺恳切的样子。”

　　“没什么，”陈艾如实说，“就是一些学习资料的事。”

　　“学习？”

　　“嗯，譬如成人自考那样的。”

　　姚可笑得无谓，端起酒杯饮尽，满嘴苦涩。

　　徐光禹这个人，自有一派周全的人为处事，全赖他与生俱有的自信，当初她就是被他这份波澜不惊所吸引的。

　　要多在意一个人，才会连这些都在打算。

　　可是，这种方式不对。你不能对着一个缺衣渴暖的孩子，去慷慨诉说前程远大。

　　姚可多少了解陈艾，从那些收得整整齐齐的转账单中。

　　烧烤陆续上桌，话题翻篇。桌上空酒瓶堆了三个，陈艾面前糖水还剩一半。

　　“你是来吃烧烤还是喝酒的，别喝多了，会醉的。”

　　姚可摆手，目光还算清醒，“高度白酒我都能干二两，这些小意思啦！”

　　陈艾只能随她，不过从“老板，再来一打”的喊声中，截下酒，就将一瓶放在桌面。

　　“喝完这瓶别点了。”

　　手镯从手腕滑下来，磕到啤酒壁，余音清悦。

　　姚可意识一凛，盯着银色的镯子看，“什么时候买的首饰？挺精致的。”

　　“有人送的。”

　　“吼！心意‘贵重’哦。”姚可消遣道。

　　陈艾把空酒瓶拿到地上，说：“银的，不贵。”

　　姚可嘿嘿笑，“看来有新情况啊！”

　　——

　　山庄周围都是荒地树林，台风过后涨水，一片狼藉。

　　白天伙计们也不得休息，被派出去拖断木和挖渠放水。

　　龟公请了两个货车师傅，把拾掇到路边的树枝木头拉走，好保持出入山庄的路畅通。

　　开过渠，荒野积水得以改善，梁三发连锄头都忘了放下，扛着直奔二楼。

　　闭庄中没接客，所以地道入口的房间开着，梁有正从里面走出来。

　　梁三发莽莽撞撞来不及刹车，眼看就要当面碰上。

　　梁有随即侧身，右手一推他肩膀，左手再擎住锄头把子，卸掉了冲撞的力。

　　梁三发被生改了反向，向着墙面磕去，痛到五官变形。

　　“阴公咯①！我张面要破相啦！”

　　梁有将锄头搁到一旁，瞅他脸，“看着没事。”

　　梁三发揉揉脸，又搓搓胸口，没好气地埋怨：“是内伤！下手咁重。”

　　自知理亏，梁有没说什么，拍拍他肩膀，走下楼。

　　梁三发捞起锄头，脸色苦闷地跟着下楼。

　　大厅里，龟公跟车回来了，在和梁有报告路况。

　　而梁有坐在椅子里，抓着包红双喜，抽了两回都没能抽出烟。他甩开烟盒，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好了就通知小巴司机，等会我问问老狗，看是今晚开张还是明晚。”

　　几个伙计也聚一旁，梁三发把锄头扔过去，然后要了盒烟，抽一支递给梁有。

　　等他点烟抽上了，梁三发才问：“地下层墙壁还回渗吗？”

　　灰白的烟雾中，梁有眉目安静，“没有。”

　　梁三发拉张椅子坐下，“地下是后来挖的，也好几年了，不知道能顶多久。”

　　龟公忽然阴阳怪气地笑两声，众人目光投向他。

　　“放心吧！至少比南边的场子牢靠。”

　　“什么意思？”梁三发问。

　　“南边那儿被淹了，可不是渗水能比的。”

　　“哈哈！”梁三发大笑，拍手称好，“淹得过瘾！”

　　伙计们也都幸灾乐祸，厅里顿时哄笑一片。

　　牛老头那伙人在坪山根基浅，当初急急忙忙搞个场子留住老客，租的民房临时装修，华而不实。这次台风把窗户吹破了，屋子浸水，不得不被迫歇业。

　　最近南边也确实是安分，不知道是在秘密筹谋什么，还是真被老狗那一枪给震慑住了。

　　越是这样，越不能让人心安，照老狗现在的行事，怕也是恨不得大肆踩南边一番。

　　梁有抽完烟，当即宣布今晚开张。

　　离晚上没多少时间了，一众人散去做准备。

　　地下层的酒水小食还要重新购置，彭伯在老狗办公室谈话，龟公在等他拿钱一起去坪山。

　　梁三发没放过这个顺手使唤的机会，“诶龟公，你顺便在冻品铺买点烧烤材料回来，凌晨搞点宵夜食。”

　　“你前日唔是先打过边炉②，好食鬼！”

　　“讲起这个，我就……”梁有从廊道那头过来，梁三发忙闭嘴。

　　彭伯那里要帮忙联系贵客，抽不出空，梁有就带着钱和采购单，要跟龟公跑一趟。

　　龟公点头，让梁有先去开车，他马上就来。

　　“然后呢，你怎么？”

　　“我想打边炉，但是稳唔到伴③。”接下来，梁三发凑到龟公耳朵边，“才发现阿有佢夜不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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