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风过夏

作者:陈加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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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到


      那晚的枪声引起警察暗访,场子歇业一个月。

      山庄留了两个伙计看守,其余人通通安排走了。老狗去澳门度假,地下层的钥匙交由梁有保管。

      忙了几个月,一下子停下来,好像都不太适应。

      梁三发干脆带父母到云省旅游,避暑看雪山去。彭伯患有风湿病,龟公则和他一起到外地求医。

      唯独剩下梁有,成日缩在家里躲避高温,只有晚上才出门觅食。

      梁仪佩打包了烧鹅饭回朝升村,没进家门,而是直走到梁有家。敲门喊人,好一会,院里才有趿拉拖鞋的动静。

      门开了,开门的人眼皮半搭,目光未醒,头发一绺绺纠在一起,形似根微摆的瘦竹。

      梁仪佩进院,高跟鞋踩得噔响,语气也不悦,“这都快天黑了,你还在睡啊!饭又没吃吧,要成仙了都……”

      她自顾自进屋,把打包盒都掀开,有饭菜有汤,挺丰富的。

      梁有边打哈欠边跟,见到椅子又躺下,歪着脑袋蜷着身体,骨架跟软了似的,团在椅子见方的空间里。

      像路边一棵晒蔫了的牛筋草,天敌是炎夏。

      “起来!先吃饭!”梁仪佩拍打梁有的手臂,他眼皮也不抬,继续昏睡。

      梁仪佩干脆抱住他整根胳膊,不过五秒,他转醒,拿开接触的热源。

      “醒了就吃饭,别睡了!”

      梁有懒调地哼,这就坐起身,凑到饭桌边。汤喝完,才开始吃饭。

      “怎么来了?”

      梁仪佩坐在一旁,闻言挑眉,“我不能来?”

      梁有咬口烧鹅,没吭声。

      “是三发跟我说的,山庄停工,怕你有上顿没下顿,让我来看看。”

      梁有可能真饿狠了,虽然平时吃相也不斯文,但也不会这么囫囵吞咽。

      梁仪佩让他慢点吃,自己到外面转转。

      房子占地不大,没多会,梁仪佩就转回来。等梁有吃完,她问:“阿有,后屋的葵花是你种的?”

      “你知道是向日葵?”

      梁仪佩白他一眼,“我没做过农活,不代表眼睛有问题,那绿杆上都开出小花盘了。”

      梁有将收到一半的餐盒放下,跑到后院去看。

      天色说暗就暗,这会已经分不清花盘栖在哪片叶子。

      他喊梁仪佩拿电筒,一分钟也等不了,径自在那扒叶片,小心又仔细。

      梁仪佩打着手电过来,她知道位置,灯束停在一株矮小的向日葵上。

      “喏,就那棵小的,可能缺营养了,愣是不合时宜地先顶个花苞,也不怕一场急雨给浇折了。”

      夏季过云水劲狠,这么小的植株经受不起。

      梁有把周围的野草拔掉一些,露出干燥的泥土,手摇了摇笔直而韧性的枝杆,说“怕什么”。

      梁仪佩听不懂这句话。只见他又拿工具,又挖土,再把小苗打湿,用塑料袋包裹住。

      她才明白他的想法,“你要养花?”

      “是吧。”

      “留在那不好吗?你不像会种花,别挪死了。”

      梁有扭头看着梁仪佩,暮色暗昧,语有坚持,“可以学。”

      梁仪佩觉得他真奇怪,就跟那天在药店,突兀说出一个名字,那般的奇怪。

      是什么名字?尘埃,陈爱,还是……

      ——

      YM厂准备提前办运动会,陈艾被分去三人四足项目。她没有很舒适的运动服,于是约姚可去逛街。

      时间定在六点,夏天的热跟日落没丝毫关系,两人碰面后决定坐摩的,吹着自然风到坪山步行街。

      陈艾很快买好一套运动装,反倒姚可试了几身,都不满意。

      老板手臂挂着一堆衣服,也有点犯难了,不知道该怎么推荐。

      姚可个高,虽然不胖,但是骨架大,和细条的南方人有所差异。坪山步行街卖货靠走量,衣服不高档,大多也不分码,所以难买到合适的。

      逛了半条街还是没收获,她们走出来,进超市旁边的商铺。

      一进店,导购便开始询问喜好,然后一番搭配,让姚可进试衣间试穿。

      陈艾坐在店内沙发上,婉拒了导购殷勤的推荐。

      店内灯打得亮而婉约,大橱窗干净透明。她坐在里面,看外面的喧嚣红尘,目光逐渐不安。

      姚可换衣服出来,问陈艾意见。

      陈艾中肯地提了两句,很快就被导购接过话头,讲解起面料的优点来。

      姚可听得仔细,时不时摸摸身上布料,像是要印证导购所述真假。不过看她照镜满意的神色,该是喜欢的。

      “这款长裙,也是乱麻雪纺的材质,垂度很好,不易起皱,日光下还会泛珠光。这种剪裁很衬你身材的,相辅相成,合适可以再带上这件……”

      导购嘴甜,姚可很受夸,刚才在步行街的苦闷全消失了。她拿起那件裙,进试衣间换。

      店里的空调开得很足,陈艾手脚冰凉,鼻子有点难受。她跟姚可讲一声,走出去。

      陈艾在橱窗外等,面前是三层展示架,和两个穿搭模特。她从没进过这种店,这里挂版的衣服没有任何褶皱,丝滑地垂坠,柔和地发出质感的光色。

      夏夜的空气燥热,微浑浊,现实而自然。

      姚可从试衣间出来,高挑的身材撑起长裙,果然很合衬。她不适合步行街,是因为她本该站在里面。

      就像现在,外面才是陈艾的位置。

      坪山镇很热闹。

      小吃摊的炊烟,随风四散,无处不入;档口的高瓦数灯泡,直白刺眼;形色的人影交错,和嘈杂的环境融为一体。

      陈艾一直清楚自己的处境,她努力保持乐观,除了一再被他们击溃。

      “你从小就有心机,挣一块钱能偷藏两毛,还懂得去喊大队干部来压制我们。这些都是以前的事,我不管,也不翻旧账了,但你要认清自己的位置,你别觉得你有多清高。你以为你父母是城里人,你就能挑拣了?你以为别人是农村的,配不上你?你不想想,现在结婚都要嫁妆了,我们家所有的都属于明珠,能给你什么,你那弃养的高知父母,又能给你什么!我这样说,你别不服,没有底气的女人就是根野草,风吹雨打,到时你连一片遮身瓦都寻不到……”

      得知她对相看对象的态度不冷不热,阮梅说了这番话。

      发给燕超的信息没有回应,一直都没有。

      陈艾好像也从没抱过希望,她对阮梅说:能不能再等等,我能挣钱,我会给你们钱。明珠还小,我舍不得。

      她寄人篱下,被奴役了十几年,她知道伏低做小,知道该怎么在夹缝中生存。

      小女儿始终是软肋,阮梅最终作罢,消停了一段时间。

      姚可买下试穿的两套衣服,陈艾拦辆摩的,两人一起回太阳村。

      不到十点,宵夜还太早,这时喝一碗冰糖水最爽。

      糖水摊很简陋,就是一垫着轮的冰箱,和几张折叠桌,外加几张塑料凳。

      可是一点也不影响它受欢迎,位置都坐满了人。

      陈艾看到有两张桌摆着烧烤,估计一时半会也不走。她拉拉姚可袖子,说:“没位了,要不打包去我那吃?”

      姚可正在选糖水,闻言摆手,意思是随意。

      “阿姨,我要白凉粉加红糖浆。”

      “靓女,不好意思啊,现在只剩白糖啦。”

      “啊~”姚可有点失望,只能退而求其次地选择芋头西米露。

      陈艾点了绿豆海带糖水,姚可每次看见这种神奇的组合,都不禁感慨。

      “在我们那,海带可以烧肉炖汤,就是不可能做甜品。”

      “这个海带是厚片的,脆脆的很好吃,和绿豆一起还降火。”陈艾让她下次试试,丢掉刻板印象。

      姚可猛甩头,一副惊吓,“别,接受无能。”

      小不锈钢盆套上塑料袋,阿姨刚装好准备打包,这时空出两个位。于是她们心安理得地占了,几口冰凉的糖水下肚,疲惫跑没边了。

      旁边桌烧烤扫得真快,这就走了,然后坐下一对情侣。

      情绪这种东西,触到某些场景,总会突如其来。姚可没有了食欲,放下勺子,支颐望向马路对面。

      对面那家饭店,可能有团队餐。人声鼎沸,高朋满座。

      是私房菜馆。

      陈艾知道她在想什么,默默吃着糖水。

      “感觉喜欢一个人,就会很努力去寻找共性……”

      陈艾看过去。

      姚可自说自话,“徐光禹只吃白凉粉,他也接受不了绿豆海带糖水。”

      徐光禹前两天辞职到期,估计已经搬出宿舍。

      “以后见也少见了,不用患得患失,不再幻想,也挺好……”

      她沉浸在自己的感伤,以自有的方式,在跟过去告别。

      陈艾吃完糖水,才说话,“快吃完,别浪费。”

      姚可怔了怔,蓦地笑起来,“你这人,也不知道是细心,还是不细心……”

      碰到YM厂的同事,姚可和他们结伴同行,陈艾也准备回租房。

      蒲桃树茂盛,路灯投到一半便截住了,树底是成片的阴影,连到草坡尽头。

      很难发现隐匿其中的黑色机车,陈艾更没注意到车上跨坐的人,她按密码门,身后传来喊声。

      “诶!”

      极短的语气,稍稍带点不悦。

      陈艾扭头,花了好几秒才辨认清声音来源。

      一个修长的轮廓缓缓走出阴影,拖鞋沓沓,几分浪荡地立在灯下——松垮T恤,大短裤,蓝色拖鞋。

      以前装酒的兜里,现在杵着一支绿植。

      混搭到太随性,却又处处透着天然。陈艾看着他,在心里注解此刻。

      “……有事吗?”

      梁有走近,脸上不快放大,“你忘了?”

      “什么?”

      “不是说等我。”

      “……”

      耐心到这,梁有有点烦躁,动作也粗鲁,他三两下扯出青苗,半摔地扔到她怀里。

      陈艾接住了,看清颤悠的枝叶上,一朵青稚的花蕾。她淡声问:“给我的吗?”

      梁有看她没什么情绪,置气地哼:“爱要不要。”

      陈艾一脸无害,举起手中的花苗,“那还你。”

      “你!”梁有气闷,虚扽了下双手,不接。

      是他先迟到的,怎么倒怪起别人。陈艾越过他身旁,唇角抿着笑意。

      虽然迟到,可也等到了。

      梁有喊她名字,问去哪。

      陈艾没搭理,走远几步。后面没有跟上,她转身,抱举花苗。

      夏夜温风,吹柔了冷清的街灯。

      她笑着说:“种花啊。”

      梁有三两步追上,经过她身侧,轻浮地“切”了声。

      难掩愉悦。

      他先进的超市,陈艾走到门口,撞见他抱个花盆出来。

      超市门角有一把用来铲垃圾的铁锹,梁有顺手抓起,说:“走!”

      他腿长,迈得又快,陈艾抱着花,小跑步跟上。

      来到草坡,梁有放下花盆,挥起铁锹在四周拍打草丛。之后把手机点开,让陈艾拿着照明。

      他使铁锹挖开草坪,取底下松软无杂质的土,挑到花盆里。两下装满,蹲下整理土,然后摊开掌心。

      陈艾递给他花苗,等接稳再松手。

      将花根裹着的塑料袋解开,梁有在花盆里刨个坑,把带土的根球埋进去,再铺平土。

      还没浇水,泥土没有附着力,花枝有点歪,也有点蔫。他拿过手机,照了照说:“长两天,应该会好点。”

      陈艾蹲下来,抚抚毛绒的叶片,有点扎手,但是很鲜活。

      肯定会长好的。

      梁有站起身,甩干净手掌的泥土,拿手机照着前方,踩了几步。他回头说:“走吧,怕有蛇。”

      陈艾忙抱起花盆,走到他跟前。

      梁有放慢脚步,落在后头,看着她走出草坪。

      还过铁锹,陈艾进超市买了两盒王老吉。

      两个人坐在蒲桃树下的路槛,咬着吸管,花盆摆在一边,向日葵仍旧歪歪地支着。

      巴掌大那么一盒饮料,梁有吸两口就瘪了,他把捏着盒子,想还原成原来的方正。

      陈艾以为他不爱喝,目光落向短裤侧边的裤兜。他今天的穿着,和那天在松区的公车站,和那晚在坪山的深巷一样。

      她问:“你喜欢喝酒吗?”

      梁有手心一用力,盒子捏扁,吸管挤出几点水滴在手背。他低头,在衣摆上擦拭。

      他抬起头,声音却是往下沉,“我讨厌酒。”

      陈艾差点问为什么,然而看着他淡漠的侧脸,终究没说。

      反倒梁有扭头问:“你不好奇?”

      陈艾摇头,说:“我也一样。”

      他疑问地看她,她又说:“我也讨厌很多,但我又不得不去面对这些,一样的讨厌。”

      梁有忽笑了笑,伸出手指。

      陈艾迎着他深意的眼睛,他的指头轻轻地,在她脸上揩了把。

      梁有收回手,在暗处握紧。又坐了会,他喝完王老吉,投进不远处的垃圾桶里。

      “我回去了。”他说完,走到停车的位置。

      陈艾也抱起花盆,往16号楼走。

      梁有骑着机车,迎面驶来。

      随后,交错开,拨下挡风镜,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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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章 等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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