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夜制恋爱

　　单优言的外婆已经年近八十，年龄大了病痛难免。单优言大一的时候，她父母去了南市陪侍外婆。
　　单爸爸是岛区人，有一套翻新的房子在岛区，但是离市区太远，而以前住的弄堂房子也不适合单优言独居。
　　所以毕业的这段时间，她为找房忙得焦头烂额。

　　单优言已经看过很多户，该了解的都差不多了。昨天看中的那套她没多做犹豫，今天来签合同。
　　这是一套学区房，比起左右两户，户型偏小，独居刚好。小区门禁卡只能刷自己的楼层，对她来说安全系数高。地铁公交便利，离她工作的地方夜近。
　　房东小孩六月毕业，房子也空下来，因为想着转卖出去，但卖房子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脱手的，房租没有因为要毕业、工作、开学的夏季而水涨船高，租期也相对短。
　　房东的孩子寄宿，他们夫妻俩不住这里，平时只是过来给孩子烧菜补充营养。高考完，夫妻俩就带着孩子收拾得七七八八了，现在看上去没什么灰尘也整洁。
　　具体的事宜房东介绍得很详尽，出于他们这个年纪处事的世故和精明，夫妻俩交代了不少要单言优注意的地方。
　　在单言优可接受的范围，合同商榷得很快。押一付二。月中生效。
　　解决了房子的问题，单言优轻松了一大半。

　　单言优这边推门出去，听到对面的邻居也开了门。
　　一位老太太，“垃圾带走扔掉，别忘记买生抽，不是老抽！”

　　是阿婆先认出的单言优。

　　陈煵超市到底没去成，被阿婆指派去倒茶切水果。
　　阿婆把单言优拉进家里，先细细地望着她，笑得和气，问了些琐碎的事。
　　单言优认真地一一回答，她喜欢听阿婆絮叨，接受她的细碎的温暖。
　　阿婆拍拍她的手背，“你搬来这里要多来看看阿婆，别嫌弃阿婆老人家，和阿婆做个伴。”往厨房看了眼，“他不和我住的，阿婆心脏不好，他请了阿姨来照顾我，刘阿姨儿媳妇生了在坐月子，我这没事，让她先回去照顾儿媳妇孙子。陈煵不放心我一个人住，这几天才过来。”

　　陈煵和阿婆上了初中就搬离了弄堂。他上大学后，阿婆常常回弄堂，老一辈总是对它有一种时间筛不去的浓厚感情。
　　再后来，单言优上了大学，爸爸妈妈去了南市，她几乎是没有再回弄堂去过。也没再见到阿婆。
　　阿婆虽然阿婆精神矍铄，但单言优注意到这几年她鬓边白发更多了，皮肤松塌，连眼窝也陷得更深了，连裸露在外的皮肤布满深深浅浅的褐斑。
　　单言优每天接触的都是年轻人，好像是第一次这么强烈地感受到衰老的变化，惊觉变老不过一瞬。
　　她心里有阵难以言喻的酸楚，点头答应。

　　陈煵把果盘搁在单言优面前。
　　单言优一见他脑子里都是一团稀糊，心里那些事情翻腾来翻腾去，面上却没心思那么活络，只傻乎乎地盯着陈煵的手。
　　他随意抽了张纸巾，擦掉罐外淌着的水珠，把可乐开了盖，递给单言优，“别客气。”

　　他在她对面坐下。
　　“我让你倒茶，你做什么拿冰饮料，你爱喝你自己喝个够。”
　　“哪有几个年轻人喝茶。”
　　“拿牛奶呀！”
　　“喝你的中老年奶粉？”
　　阿婆瞪了他一眼。

　　老小老小，刚刚阿婆和单言优说陈煵不放心她回来陪她，单言优不会听不出阿婆话里的夸耀，现在也不会忽视阿婆和他拌嘴时的纵容。
　　她在旁边听得有些好笑，陈煵像有所感应地看了一眼过来，单言优立刻敛起了笑，脊背笔直地坐着。
　　“囡囡你还记得他？陈煵小时候经常和你一起玩的呀！”
　　昨天公交车上他明显没认出她，那种情形，她当然也不会凑过去打招呼。
　　好在阿婆没在意，“囡囡在大学交男朋友了？”
　　单言优下意识地瞥了眼旁边，见他低头看自己的手机，没注意这边。
　　也不出声，飞快又小幅度地摇摇头。
　　“你一个人搬家不方便，爸爸妈妈也不在。搬家那天让陈煵去帮你吧？”
　　陈楠不置可否，单言优连连摆手，“别麻烦了，没事的，我喊车很方便的，宿舍的东西不多。”
　　“麻烦什么？你挑个周末搬，陈煵不上班，我还有个外孙也在你们学校，让他去接你们一块来，阿婆给你们做好吃的！”
　　想到这里，又说，“囡囡留下来吃晚饭吧，阿婆做了毛蟹年糕，这个味道灵咯！”
　　单言优婉拒了，客气是一半，但她晚上还要看另一户房子。

　　过了一会，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准备告辞。
　　阿婆不勉强，看向陈煵，眼里的暗示非常强烈。
　　陈煵视线从手机屏幕移开，看着外婆有点儿无奈，“我车子被林嘉朔开走了。”
　　单言优听到林嘉朔的名字有些愣，但没多问。
　　“那你骑车送囡囡去地铁站，她不会骑车，太阳这么晒走过去要中暑的啊！”
　　不会自行车简直是单言优耻辱榜榜首。被阿婆这么大声地提出来，单言优耳根发热。
　　她欲盖弥彰地把碎发抚到耳后，妄想避去他的目光。

　　对面陈煵从沙发上站起身，单言优一下感觉到有几分压迫，不自主地跟着站了起来。
　　阿婆往厨房走去，“陈煵爸爸昨天拿了好几篮草莓，陈煵又不爱吃水果，我一个人吃不完，你们小姑娘喜欢，你带去学校吃。”
　　单言优来访没带礼品，更不会好意思再从这里带东西回去，连连推拒，“阿婆，不用不用！”
　　陈煵替她接了过来，中止了她们的拉锯，随意道，“外婆你给她找个袋子，篮子不好拿。”
　　他接过袋子，拿了玄关柜上的帽子，先她一步，“走吧。”
　　她抿抿嘴，稍有迟疑后，跟上他。

　　电梯壁上模糊地倒映着他们站在一起身影，不大的空间，两人隔着半臂的距离，不远不近。
　　“你认识林嘉朔吗？和你一个院的。”
　　他冷不防地开口，单言优正发着呆呢，下意识点点头，愣了会才解释，“他和我初中就是同学。”

　　单言优初二的时候班里转来一个新同学——林嘉阳，他是她的后桌。单言优知道他有一个双胞胎弟弟林嘉朔在隔壁班。
　　单言优是数学课代表，这天老师要求上交数学书检查，四十个人的数学书相当有分量。
　　她先是抱了一半，走到班级门口看到“林嘉阳”在走廊往班里张望，招呼他帮个忙，“你能把练习册先发下去吗，我去把另一半搬来。”
　　“林嘉阳”有些迷糊地点点头。
　　等单言优把剩下的练习册抱回班级的时候，看到讲台上站着两个“林嘉阳”。
　　一个在发练习册，另一个咧着嘴笑，“你刚刚认错人了，我是林嘉朔。”

　　原来他们是表兄弟，以前没往这方面想，现在看着陈煵，“你们长得还有点像。”
　　没想到陈煵略带嫌弃，看着她，迷惑地重复，“我们长得像？”
　　像是在说林嘉朔哪能和他比。
　　陈煵的帽子在手里拿着，没戴。
　　她只要微微抬头就能看到他漂亮清晰的下颚线和高挺的鼻梁。
　　他从小就是眉目深邃、五官立体的漂亮男孩，现在只是褪去少年的青涩，轮廓更深刻。
　　又劲又港。
　　单言优觉得他没有一处生得不好。
　　被陈煵看着的那半张脸悄悄地红了，她故作镇定又真诚地看着前方，“其实也没有很像了。”
　　你最好看。

　　陈煵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看着她忍俊不禁，“你小时候有次趁我们不注意把手伸进电梯门夹缝里，记得吗？”
　　单言优思忖片刻摇摇头，心说听着就像她会干的事。
　　“你想看看电梯门是怎么关的，就伸进去摸。大人和你说手不能伸进去，伸进去就出不来了。你在那哭了很久。大家也不敢随便拉你，阿姨都打给消防队了。但你手小，伸得也不深，只是被大家吓住了才愣在那里。后来我拿纸给你——”他有些不自然地顿了顿，“擦眼泪，你就自己把手抽出来了。”
　　单言优知道绝对不会是擦眼泪，估计是他给她擤鼻涕，她不好使劲，就自己上手。

　　虽然这时候她应该表现出适度的羞愧，但他们好赖不再像昨天那样陌生，她反而有些小小的雀跃，你看陈煵并不是对她完全没印象。
　　哪怕不能一眼认出她，哪怕记得的是她丢脸的事，也好过把她当回忆都褪色荒芜的陌生人。

　　走出大堂的瞬间，裸露在外的皮肤灼灼滚烫。
　　陈煵个高，她偷偷地跟在他后面躲太阳，高个背后好乘凉。
　　前面的人脚步突然停下，单言优跟着停了下来，探出脑袋，白皙的脸被太阳一晒很快泛了红，疑惑地看着他。

　　“你带伞了吗？”
　　他想撑我的伞吗？虽然不太可能，但是不管是她自己一个人撑伞，让他晒着，还是两个人一起撑都很尴尬。
　　她严肃地摇了摇头。
　　“有纸巾吗？”
　　这个可以有，她把一包都递给他。
　　陈煵拿了一张垫在他的帽子里，剩下的还给她。塞着纸巾的帽子也递给她，“戴上吧。”

　　光是被他他看着就止不住的脸红心跳。
　　午后闷热，没有风，仿佛时间都跟着空气凝滞了。
　　她接过帽子，年轻女孩的脖子扬起一个漂亮的弧度，望着他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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