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做梦

作者:蒸汽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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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9 章


      白玉梁是个情绪感知能力很强的人,尤其他的座位就在左孟旁边,他能非常敏锐地感受到左孟想要什么。

      比如左孟推着推着导图突然开始往手指头上绕他的小卷毛,那肯定是遇到什么难题了。

      他拿着一杯温白水过来,轻轻贴左孟的手背,“放松一下?”

      要是换成别人,左孟真能炸毛。
      但是大概是那一杯温水的功劳,毛没能炸起来,他也只是嘟嘟囔囔地说了句“别烦我”。

      都在做同一个项目,白玉梁不用像其他人一样避嫌,弓着腰看了看左孟在画的导图。
      他两条手臂在左孟两边架着,和左孟的桌子一起将他围在中心。

      左孟的鼻息间是白玉梁身上淡淡的桂子香气,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头顶的呆毛轻轻扫在白玉梁的胸口上。
      “你去看你自己……”左孟义正严辞地要把白玉梁推开,脸却莫名有些发热。

      “这里。”白玉梁修长的手指虚虚点着左孟的屏幕,“这个地方存在一个信号通路冗余,会导致整体代谢时长增加近一倍。”

      白玉梁的身上很温暖。
      左孟有点走神,莫名其妙想起来小时候妈妈新晒的棉被。

      “还有这里,”白玉梁修长的手指移开,声音温和却利落,“转氨酶抑制剂的特异性不够高不能把通路彻底阻断,只能降低转氨效率。”
      “你怎么了?这都不是你会犯的错误。”白玉梁的手指不知道什么时候挪到了左孟头顶,在他反抗之前很轻地揉了揉,“要是累了就先休息一会儿。”

      左孟是累了,连轴转了四十八小时,他看东西都有点重影了。
      而且白玉梁身上那股暖融融的香味就跟迷魂香一样,熏得他想起小猫在太阳底下亮肚皮。

      白玉梁的温柔就像一根细针,狡猾又安静地刺进左孟的生活,悄悄地把他的壳撬开一丝缝隙。
      左孟对此一无所察。

      原本他住在林惑家里,白玉梁来所里不到半年,他就频频夜不归宿。
      林惑那时候逗他“男大不中留”,只言片语间也透露过白玉梁不是等闲之辈,让左孟玩玩就算了,别往心里去。

      当时左孟还在林惑面前为白玉梁洗刷冤屈。
      因为白玉梁对他最亲密的举动也就是亲亲抱抱,管他叫“企鹅崽崽”。

      当时他和白玉梁一起靠在烤棉花糖一样的大沙发里,壁炉里烧着的果木发出毕毕剥剥的脆响。
      他枕着白玉梁的肩,什么话都愿意跟他说。

      他告诉白玉梁他小时候爸爸妈妈说要带他去海洋馆看小企鹅,然后就出车祸去世了。
      他告诉白玉梁他是完成学士学业之后被林惑收养的,林惑多么多么照顾他保护他,就像是他又有了一位父亲。
      他告诉白玉梁他对未来有什么样的期盼,雄心满满地描绘为克隆人平权的大好蓝图。

      白玉梁大部分时间只是听,时不时把他蹬出毯子的小腿拿回来捂好。

      “白玉梁,其实我心里有个坎,总也琢磨不过去。”那时候生活还没教会左孟应该在什么时候闭嘴,只懂得向爱人无话不说。

      “嗯?”白玉梁轻轻梳着他柔软的小卷毛。

      “林惑对我来说亦师亦父,他的主张我也是全然支持的。”左孟搂着白玉梁的腰,闷声说,“可是你爸……白总统的立场也是很鲜明的,他很显然不可能支持克隆人平权。他们之所以能合作 Pandora 的项目,只是因为他们暂时的目的一致。
      可是以后呢?如果这个项目能恢复克隆人的记忆,那他们应不应该享有自然人的全部公民权利呢?”

      当时白玉梁怎么回答的?
      他说:“利益的一致永远只是暂时的,那就要在这个短暂的时间区间里谋求利益的最大化。”
      他的后半句话缺乏主语,左孟想当然地理解成了“双方”利益的最大化。

      白玉梁拍抚着在他怀里团成一团的左孟,“别想得太深了,有我在,没人可以伤害你。”

      左孟有点困扰地皱眉,“不是说谁会伤害我,只是这些问题如果不解决也只是堆积。”

      “会解决的。”白玉梁轻轻吻了他的嘴角,话题就偏开了,“今天晚上睡这儿吗?”

      左孟蜷在他怀里,小小地打了个哈欠,“还不太晚吧,我好几天没回家了。”

      白玉梁不多挽留,把左孟包成一个团子,亲自开车送到他家门口。
      所有的亲热都是点到即止,至今左孟想起来那些清甜的晚安吻心里都会一阵抽痛。

      白玉梁站在林惑家门前的一年四季里,轻轻地揉他的耳垂,“回去吧,崽崽。”

      左孟走出去好远,一扭头白玉梁长长的影子还拖在身后。
      那时候他卑劣地想,或许他这一生所有的失去,都是为了遇见一个白玉梁。

      如今来看,太傻。

      和之前那次不同,这次白玉梁的电脑识别过他的虹膜和掌纹,默认短时间内不需要密码解锁。

      左孟畅通无阻地点开那些加密文件,里面清楚地表明着项目名和分类,按照轻重缓急排序。
      一目了然,很有白玉梁干净利落的风格。

      Pandora是个很大的独立文件夹,顶头上就是一份蛛网式的人名单,清清楚楚地列着相关人员的人脉关系。

      左孟的名字很显眼,紧挨着位于名单正中标红的林惑。
      两人之间画着一根粗粗的双箭头,上面标注着“成年后收养/单方面信任/大量信息互换”。
      左孟的名字旁边写着另外的注释——“父母双亡/单纯内向/切入点”,后面跟了一个四年前的日期。也就是那天,白玉梁邀请左孟去看了海洋馆。

      左孟盯着“切入点”三个字,眼睛莫名有些发胀。
      原来那些善解人意和温柔体贴,真的从最一开始就是假的。
      也是可怜了白玉梁,明明就看完了整套的剧本,还要听他那些傻里傻气的自我剖白。

      他和林惑的名字上都框着黑框,显示有另外的链接。
      左孟的手心里出了一层汗,握在鼠标上滑腻腻的。

      他点开链接,进入了一份现场报告。
      那份报告图文并茂,展示着一个实验室经历了反复的粉尘爆炸后的残局。

      放射状的黑色花朵绽放在残破的墙上,细碎的玻璃渣亮晶晶地闪烁着,像是夜空里不知疲倦的星星。
      【……十二级破坏力,现场发生过至少三次爆炸,最高温度曾超过1000摄氏度……】

      一些难以辨认的黑色块状物体散落在乌焦的地面上,用黄色的胶带勾勒出来。
      【……现场人体残骸曾一度被指认为林惑和另一同行人员,后经确认,排除林惑之外的伤亡。】

      左孟盯着电脑屏幕,铺天盖地的火舌似乎重新舔了过来,临死前那些记忆也就重新被唤起。

      其实发生第一次爆炸的时候他没死。

      林惑就伏在他旁边,腿被倒下来的培养箱压着,动弹不了。

      “小左,”林惑已经半昏迷了,轻声地喊他,“你快想办法走。”

      左孟努力想把烘箱撑起来,但是他也受了不轻的伤,黏腻的血液让手掌直打滑。

      烘箱纹丝不动。
      地板和天花板此刻就像是烘箱的上下两块板,把他们夹在这通红的炼狱之间。

      “你也是真糊涂,这时候还想着救我吗?”林惑平常就是个不着调的,这刚刚清醒了一点,居然还笑了,“赶紧滚蛋。”

      左孟感觉浑身的皮肤都在一点点裂开,自己就像一块慢慢绽放的菠萝包。
      他用手捂着嘴,闷声抽吸着滚烫的空气,“你能不能使劲儿?我们一起把烘箱推开,我带你出去!”

      林惑摇摇头,把“我教过你吧,少做无用功。”
      “这都是有人设计好的,我们不过是暂时输了。”

      左孟不解地看他,看着他皴裂的嘴唇在光影中开合,“白正雄怕我,也怕克隆人。他要白玉梁杀我,又不是要杀你,赶紧走,别送人头。”

      “白玉梁?”左孟推着烘箱的手松了,高温把他的皮肤直接烙在金属壳上,但他已经烫得麻木了,甚至感到一丝寒冷。
      他轻声问道:“这和白玉梁有什么关系?”

      “你到现在还觉得是意外吗?”林惑又笑了,“白玉梁是白正雄的儿子。”

      “不是的,”左孟摇头否认,“白玉梁不会的。”

      “左孟,你……”林惑摇头叹息,轻轻说了最后一句话,“我愿意你一辈子不明白这些事。”
      明明是那么轻的一句话,在火场里却宛如一桶冰兜头浇下。

      就在他怔忡的那几百毫秒里,火焰已经积攒了新一轮的进攻。
      似乎在一个巨大的响指之后,尖锐的轰鸣在耳边啸叫,地面和天花板都在飞灰中颤抖。

      左孟感觉不到自己的腿了,视野里也只剩下一片茫茫的白光。
      他的手指在地上徒然地摸索,指尖碰到一个通讯器。

      他把通讯器握在手里,能感觉到它的一角上挂着一个滚烫的东西。
      那东西已经碎了,只留着一些扎手的残片。
      但是左孟能辨认出那是白玉梁送给他的小企鹅挂件。

      他有些木然地靠在林惑的尸体上,清晰地感觉到生命就像是一瓢清水,被带着利刺的火舌一口一口舔净。

      他的手指停留在通讯器的侧边缘上,那里有呼叫白玉梁的快捷键。

      温度越升越高,左孟稀里糊涂地想,他应该质问白玉梁什么呢?
      是问问他到底是不是为了利用而接近自己,还是直接问问他心里是不是真的有过自己?

      他握着那只通讯器,在火焰的中心沉思。

      他茫然地望着火焰跳跃的方向,耳朵上就像是罩着一层膜,听着这世界都没有一点真实。

      手里的通讯器发出温度过高的警报,又被一串规则的震动打断。

      左孟下意识地按下接听键,听见白玉梁的狼狈咆哮,“你在哪儿!左孟!你不在实验室对吗?!”

      刚刚心里想问的那些话,一下就突然都问不出口了。
      问出来了又还有什么意义呢?
      这辈子都要结束了,他为什么要去寻求一个不想听见的答案?

      “左孟!”白玉梁的声音也被高温扭曲了,听起来就像是他本人也被从里到外地焚烧着,“回答我!”

      左孟的嘴唇全被火舌舔裂了,他不大确定自己还能不能发声。

      “我马上就到实验室!你找个安全的地方躲一躲!”

      “企鹅爸爸,”所有责怪和质询的话都从左孟撕裂的声带上滑落,他就像是往常抱怨牛奶不够凉一样轻声说:“好烫啊,烫疼了。”

      在第三次爆炸发生前的那半秒,左孟奇怪地想到:原来在火海里,眼泪是来不及流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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