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做梦

　　壁炉早就不烧火了，房间里面静悄悄的。
　　左孟低着头在床边坐着，季淂耷眉臊眼地在一边剥橘子。

　　橘子皮剥完，季淂又细细地撕果肉上面的白经络，没什么底气地开口：“你消消气，我也是不知道他和你在一起呢。”

　　左孟看了看窗外一圈摞一圈的守卫，语气平和：“你什么时候知道他是白玉梁的？”

　　“啊……”季淂低眉顺眼地掰下来一片橘子，递给他，“就是你生孩子那会儿，不是情况不太好吗？他当时就……这天底下能有几个人会开空间裂缝呢是不是？稍微那么一划拉，再这么大魔怔的，不就他一个了吗？”

　　左孟看了一眼橘子，接在手里没吃，“所以你知道都有好几个月了。”

　　季淂百口莫辩，“不是，我也不知道你俩在一起啊，我以为他，害，他多忙啊，一个礼拜得有七天都在电视里，谁承想他还有功夫……”他的声音渐渐小下去，很快听不见了。

　　“是我的问题，”左孟低下头，捏捏手里的橘子瓣，“一个坎儿上绊倒一回还不够。”

　　听见这一句，季淂更慌了，“你怎么这么说呢？其实我本身对白玉梁也没好感，但是他就算把他亲爹推翻了关起来，就算干了好多不是人干的事，但是政客嘛，都是糟污的，不然混一辈子也上不到他这个台阶。”
　　他看着左孟，“但是他对你肯定不一样，你没见过我见过。你生我俩侄子的时候，我觉得他真快疯了，跟电视上跟平常见的，根本不是一个人。他真的……什么都舍得。”
　　“剜心”两个字就在嘴边，但是季淂没敢说。

　　看左孟不说话，他又趁热打铁，“白玉梁有什么不好呢？别说到他这个阶级，混成他的亲信的好多都是糟老头子。白玉梁狗是狗，但人模人样的，对你也不是虚情假意。
　　我懂齐大非偶，但我也懂现在这个社会没权没势很难生存。”
　　“你带着两个孩子，”季淂看不出左孟神情里的深浅，只能硬着头皮说，“你不为自己考虑，也不为他们考虑吗？虎毒不食子，白玉梁看着浑，但也是真通透。他能提供给你和孩子的东西绝不是其他人能提供给你的。况且孩子现在在他那儿，你也不可能不管他们啊。”
　　当时杭部长说出白正雄不见了，白玉梁直接把两个孩子都捞进怀里，手一挥留下一批守卫，头也不回地在裂缝里消失了。
　　前后不超过二十秒，非常典型的白玉梁式雷厉风行。

　　“我没觉得他不堪，”左孟心平气和地说道，“我只是不喜欢别人骗我。”

　　“可要是我是他，”季淂小声嘟囔，“我也不敢直接告诉你，毕竟你俩之前闹得那么掰，你大着肚子也要搬到山里来。
　　你可能不记得了，但是‘宋哥’没来那几天，你怎么难受得吃不下睡不着的，别说白玉梁，我看着都快心疼死了。”

　　“所以就得骗我。”左孟的语气没什么起伏，和窗外的月色一样平和，“你们都各有苦衷。”
　　“林惑要挽回他消失的爱人，要复仇。白玉梁接近我是为了利用我，欺骗我是因为爱我。唐珂和你，都各自有顾虑，他有恶意你有善意。”
　　“但是我就是不想被骗，怎么办呢？”
　　还编出什么打印/心脏的鬼伎俩。

　　季淂说不动他，默不作声地在一边吃橘子。
　　左孟把一瓣橘子还给他，背对着他躺下了。

　　两个人各怀心事，差不多都躺到半夜才睡着。

　　睡前吃了俩橘子，季淂睡着睡着就起来要上厕所。
　　迷迷瞪瞪的，他看着一个人正绕着沙发打转。

　　他一眯眼，“左孟？不睡觉干嘛呢？”
　　没人搭腔。

　　季淂浑身的毛都立起来了，攥着一根果木柴走过去细看。
　　还真是左孟，他的脚步焦急又虚浮，踉踉跄跄的，像是找东西。

　　“怎么了这是？”季淂怕他白天刺激狠了又没发出来，有些着急，“找什么呢？我跟你一块儿找。”

　　左孟还是不说话，只是低低地吸鼻子。
　　季淂又凑近了一些，才发现左孟根本没醒，好像是在梦游。

　　他刚准备抓着左孟的手，白玉梁就在黑暗中出现了，“别动他。”
　　季淂立刻吓得不敢动了，眼瞅着白玉梁把低声抽泣的左孟搂进怀里。

　　左孟就像是在水底憋了太久的气，吃力地大口喘息着，仿佛要让白玉梁的气息充满整个肺部。
　　“嘘……”白玉梁像是护着顺顺那样护着左孟的后脑勺，很熟练地托着他的屁股把他抱了起来，“没事儿了，宝贝没事儿了。”

　　“唔……”左孟挣扎着抓他的衬衫，“哼……冷，疼。”
　　“我知道，我知道，”白玉梁抱着他上床，把他整个护在怀里，“我来了，马上就好了。”

　　“他……这是怎么了？”季淂一天的信息量太大，脑子发麻，“不去医院？”
　　想了想又自问自答，“要是医院能看好早看好了。”

　　白玉梁对着左孟以外的人没什么好脸色，“你跟他说什么了？”

　　“我什么都没说。”季淂也不见得跟白玉梁多友好，“但我拦不住他想。”

　　白玉梁轻轻把左孟的脸从怀里露出来一点，就见他睫毛湿漉漉的，眉心拧巴着，像只被人欺负过的皱鼻子小猫咪。
　　白天他说不出口的委屈，全都变成了晚上的眼泪。

　　“我跟他说你的好话，但我也没觉得你是什么好人。”季淂看着左孟委屈的样子也憋屈，“你们这种人干嘛掺合人家老实孩子？”

　　白玉梁根本无视季淂，抱着左孟轻轻给揉心口，“不难受了，我在，不哭了。”
　　季淂越看越替左孟上火，直接推门出去了。

　　天没亮左孟就醒了，一睁眼看见守在床边的白玉梁，一点不客气地躲开他的手，“孩子呢？”

　　白玉梁脸色不大好，嘴唇有些发白，“孩子在基因部，很安全。”

　　“你把他们还给我，”左孟用手扶了扶额头，压下一阵眩晕感，“咱俩没什么好纠缠了。”

　　“白正雄现在还没落网，”白玉梁端热水给他，“他不正常。没我保护你们，你们不安全。”

　　“他不正常，你正常？”左孟不接水杯，“在我身边装几个月的别人，你正常？”

　　“你身体不好，别生气。”白玉梁想拉他的手指，又被躲开了，“崽崽，别跟我闹气了，好不好？”

　　“你怎么总是觉得我是在跟你闹脾气？我是想跟你分开，白玉梁，你懂什么叫分开吗？”左孟愤然盯着他，“就是你做你至高无上的总统先生，我过我平平淡淡的老百姓日子！”
　　“你有钱，你有权势，那是你的东西，我不想要！你呼风唤雨一手遮天，想要什么样的人没有，一定要纠缠我一个克隆半瞎子！”
　　隔了夜的愤怒原本就像是将沸不沸的水，被白玉梁一激，变本加厉地爆裂开来，蒸腾出满屋子的抗拒。

　　“我感谢你，”左孟一字一顿地说，“不管你用了什么方法，你的确把指令解除了。我看着你的时候，白玉梁，我感觉不到丝毫的爱意。”像是要证明自己的说法，他近乎不屑地别开目光。

　　白玉梁原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色更苍白了。
　　但他笑了一下，“好，你没有爱我，别生气了，好吗？”

　　他的那种游刃有余让左孟更火了，指着门口，“滚出去。”

　　“早饭吃什么？”白玉梁好脾气地问他，“季淂说你昨天没吃什么东西。”

　　“滚。”

　　白玉梁站起来，“我去给你盛碗粥过来，你先喝口温水润润嗓子。”

　　他把杯子塞进左孟手里，左孟这才看见骨瓷杯子上鼓绷绷的小企鹅图案。
　　这是“宋哥”去山下采购的时候顺便捎给他的。

　　珐琅嵌骨瓷在这个年代早就不常见了，左孟当时很诧异地问“宋哥”：“买这么贵的东西干什么？”
　　当时“宋哥”憨笑着回他：“仿的，不值钱。”

　　刚刚压下去的怒火“噌”地窜了上来，左孟照着白玉梁的后心，用力把杯子掷了出去。

　　要说气归气，他力气肯定是没多大的，顶多也就在白玉梁价值不菲的衬衫上留下一道温水印子。
　　可是那顶天立地的背影稍稍一顿，就在左孟惊慌的目光里硬挺挺地栽倒下去。

　　“……白玉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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