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做梦

　　就像是在做一场很清醒的梦，左孟听见身边不断有人的声音。
　　有时候是匆匆的脚步声，有时候是急切又模糊的低语。

　　他好像是一个被困在躯壳中的灵魂，在时间的流逝中逐渐变得浓稠。
　　那些人声也逐渐清晰了起来，他能辨认出常季淂和跟在白玉梁旁边的那个杭部长，其他的声音常常变化，讨论着一些贵重的药品。

　　“……适应得怎么样？”
　　“非常匹配，心音和频率都很规律，没有任何排异现象。”
　　“另一边呢？”
　　“……不大好，到现在已经出现过多次休克。”

　　左孟大多只能听个一知半解，然后就是一场又一场不知长短的昏迷，每次都把听见的话全忘了。
　　但他觉得自己睡的时间越来越短了。

　　季淂也常来，他说话的时候常常伴随着小婴儿的哼唧声。
　　“左孟，你再不醒你家小孩都不认得你了。”
　　“左孟，有一个卷毛小子，跟小狗似的。”
　　“真白，不是我说，你这俩小孩比豆腐还白，还一股奶糖味，你不闻闻？”

　　有时候小孩子又在哭，哭得左孟心里慌慌的。
　　“不哭不哭，”一听季淂就不会哄，颠来倒去这么俩字，“不哭不哭不哭！”
　　“哇——”
　　“哇！”
　　“爸爸不就在这儿吗？醒了就会陪你们玩了！”季淂越哄哭声越高，几乎要把他的声音埋没了。

　　大概是因为灵魂轻飘飘的，左孟心里也总觉得空落落的。
　　他安慰自己：其实白玉梁没来，不正如他所愿吗？
　　可是他心里又忍不住问：如果白玉梁解除了那道在克隆他的时候写下的指令，用的是什么方法呢？

　　他和外界的联系总是断断续续的，所以当他在黑暗中醒来的时候他依旧以为自己还在昏迷。
　　直到眼前出现了隐隐闪烁的红点，他辨认出了那是封闭修复舱的安全指示灯。

　　很快就有医务人员过来，“左先生，您是否感觉有什么不适？”

　　“没有。”

　　那个陌生的小护士问了许多问题，左孟一一回答了。
　　紧接着就是医生和杭部长，每个人都有很多问题，让他应接不暇。

　　两天后左孟就能下床走路了。
　　季淂推着双子婴儿车，在一边亦步亦趋地跟着。
　　基因部后院里铺着石子路，透过软底的棉拖鞋有些硌脚。

　　季淂看着两个宝宝在颠簸的婴儿车里咯咯直笑，转头问左孟，“创口疼不疼？”

　　“创口？”左孟挑挑眉，“顺产哪有创口？”

　　季淂一拍脑门，“你瞧我这脑子，我是想问你肚子，肚子还疼不疼？”

　　“还好。”要说不疼肯定是假的，左孟昏迷了几天，就算有修复舱，也恢复不了那么快。

　　“慢慢养，你先在这边住着？”季淂用手指拨弄着婴儿车上挂着的胡萝卜玩具，逗得两个穿着兔兔婴儿服的宝宝又乐了。

　　左孟把直头发的小宝宝从车里抱出来，“我想回山上。”

　　“回山上？”季淂皱了皱眉，“山上现在多冷啊，得积雪了吧……”

　　“山里清净。”左孟抬起头，院子里的宣传屏幕上正播放白玉梁近两日出访的视频。
　　画面里的白玉梁还是一样的完美，身形高大优雅，眼角淡淡的笑纹让人觉得他的英俊里多了几分亲切。

　　“啊……”季淂纠结了半秒，“那要不要我陪你去啊？”

　　“不用。”

　　季淂有些担心，“那你自己带两个小崽，能行吗？”

　　……
　　左孟回到山上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木屋的窗户里居然泄出来隐隐的灯光。

　　他纳闷地敲门，来开门的居然是宋哥。
　　宋哥比先前略显憔悴，倒也不说是瘦了，像是大病初愈。

　　看见他宋哥也很惊讶，“左……？”
　　左孟哑了半秒，比比划划的，“我听房东说这里空着，让我直接过来。”

　　“外头冷，进来说。”宋哥非常自然地把俩孩子从他推的小车里抱走了。
　　和在左孟肚子里一样，两个小崽没有任何反抗，甚至“咕叽”笑了出来。

　　“房子空着容易老，房东让我过来帮着照应，他倒是没说你今天会过来。”宋哥一手夹着俩小崽，空着的手替左孟提行李。

　　“啊。”左孟茫然地答应了一声。

　　“我的房子这两天在修，你要是不方便，我再去找个别的地方落脚。”宋哥像是发觉了他的窘迫，准备把孩子放在床上。

　　“嗯……”左孟挠着头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么晚了，山上好找房子吗？”

　　“哈哈实在不行我回我家凑合凑合也行，”宋哥笑着说，“其实也就是房顶有点漏，这两天刚好也没下雪。”

　　左孟点点头，没多留他，“那也行。”

　　他刚说完，床上的俩孩子就齐声大哭起来，嚎得要把房顶掀掉。

　　在梦里嘲笑过季淂，但是左孟自己也没强到哪去，来来回回只会一个“不哭”。
　　而且他力气小，别说像宋哥那样一手抱俩，他俩手抱一个都勉强。

　　宋哥皱着眉头看他检查小宝宝的尿布，“你……自己带他们俩？”

　　“我来之前有学过怎么带他们。”左孟小声地辩解，“他们不太经常一起哭。”

　　“可能是环境陌生，他们认生。”宋哥帮他抱起另一个崽拍了拍。
　　说来也奇怪，刚才哭得脸红脖子粗的小朋友让他抱着居然就不哭了。

　　“没有弄湿啊，而且不久前才刚刚喂过。”左孟皱着眉看床上还在嚎的小宝宝，脸色有点不好看了。

　　宋哥把床上的宝宝也抱起来，眼睛却盯着左孟，“怎么了？不舒服？”

　　左孟耳朵清净了，扶着床坐下，“没事儿。”

　　一大两小三双眼睛把他盯着，他冲着宋哥笑了笑，“真没事儿，可能就是累了。”

　　宋哥没说什么，抱着两个崽在他旁边坐下，“起名字了吗？”

　　左孟眨眨眼，似乎刚刚开始思考这个问题，然后点点头，“卷头发的叫卷卷，直头发的叫顺顺。”

　　“……”宋哥跟着他眨眨眼，“好名字。”

　　两个宝宝喝了点奶就睡了，一人揪着宋哥一根手指头。
　　等宋哥的手指头解放出来，外头的天都黑透了，左孟也就不好意思让宋哥出去找房或者住破屋子。

　　左孟和孩子睡床，宋哥还睡沙发。

　　下过雪的山林格外宁静，屋子里的灯一暗，睡眠就汹涌而来。

　　宋哥躺在沙发上，灰色的眼影望着屋顶。
　　耳边不时响起小婴儿睡觉时的咕哝声。

　　他的手脚依旧垂在沙发边缘，稍微一翻动就会有轻轻的咯吱声。

　　就在他快睡着的时候，地板上有轻轻的响动，是棉袜压地毯的轻柔脚步。

　　那脚步很茫然，像是在无措地寻找什么。

　　像是走丢了一只小狗，空气里有拼命汲取气息的声音。

　　那脚步歪歪扭扭的，越来越急，最后几乎是撞进了宋哥怀里。

　　宋哥抱着抽泣的左孟，“怎么了？”

　　左孟没有清楚的意识，只是低声说道：“你在吗？”

　　“我在。”宋哥温柔地回应。

　　“你来过吗？”左孟又语焉不详地问。

　　虽然不知道他在问什么，但宋哥还是回答了，“来过。”

　　“我做错了吗？”

　　宋哥捧住左孟的脸，发现他不停在哭，沾了眼泪的脸颊像是柔软的、凉凉的果冻。

　　“没错，你没做错。”宋哥耐心地问他，“你怎么了？”

　　“我肚子很疼……”左孟终于小声说了，“也很冷。”

　　宋哥把他在被子里裹好，用手暖着他冰凉的小腹，“舒服一些吗？”

　　左孟在他怀里蜷成一团，轻声抱怨：“肚子一直疼……”

　　“不疼了不疼了，”宋哥把他牢牢护住，慢慢给他揉着紧绷绷的肚子，“我们明天想吃什么？”

　　左孟含含糊糊的，使劲往他怀里钻，用力吸了一口气，终于放松了下来。

　　宋哥的手搭在他背上轻轻拍着，“宝贝？”

　　左孟的身子全松下来了，严丝合缝地嵌在宋哥怀里，一动不肯动。

　　宋哥护着怀里的人，一夜无眠。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