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做梦

　　连着下了几天雨，空气里都是温软的湿气。
　　这里和左孟生长的北方不一样，晴天不多，水汽很大，早晨时常是雾蒙蒙的。

　　好在房子虽然在山上，密封性却做得很好。
　　壁炉劈劈啪啪地烧着，空气里是淡淡的木香。
　　外面的天气越阴沉，反倒越显得室内温暖干燥。

　　季淂给左孟端了一份鸡汤过来 ，“不能不吃饭，昨天晚上就没吃了。”

　　左孟眼皮都不带抖一下，聚精会神地整理电脑上的样本测序结果，“宋哥这次是尿酸高是吧？我看他这个序列里……”

　　他搬到这山上有几天了，附近的乡民很多是他直播间的粉丝，一传十十传百，很多人来拜访他，向他请教一些基因方面的问题。
　　宋哥就是其中最近常来的一位。

　　“你先别管别人了，”季淂跟刚来那两天的拘谨不一样了，着急地教训他，“昨天晚上肚子疼得睡不着的人不是你了？”

　　左孟闻见饭味就难受，用手掩住口鼻，“我真吃不下去。”

　　季淂急得在原地打转，“你是因为饭是我做的吃不下去吗？那你当初干嘛让我跟着你到这边来呢？”

　　其实是白玉梁跟左孟提的条件，要是他执意离开就必须有个信得过的人在身边。
　　左孟选了季淂。

　　“因为我不认识别的人了。”左孟直白地说，“唐珂被我杀了，林惑死了，白玉梁我不想见，我还能找谁呢？”

　　季淂让他噎得肝疼，但是当初即使是被唐珂算计了，让左孟遇险也有他一份功劳，自然是不敢回怼。

　　“要是你嫌弃我是个克隆人，那也可以走。”左孟的声音不带任何情绪，只是简单地描述事实，“反正白玉梁的要求我也算是达到了，你现在走了他也不会知道。”

　　“小兔崽子……”这两天一直这样，季淂想揍他又没地方下手，“你可算学会记仇了，是吧？”

　　左孟不看他，“你走吧，这边的生活设施完全可以满足我的需求。”

　　“祖宗，”季淂叹了口气，“你是我祖宗，行了吗？喝口汤吧祖宗？”

　　左孟拧着眉压了压胸口，季淂不敢劝了，拿了纸篓过来，“又难受了？要不坐高一点？”

　　左孟轻轻摇头，舒了一口气，“没事儿，过去了。”

　　两个人正较劲，门铃响了。
　　来人就是刚刚左孟口中那位尿酸偏高的大哥，人称一句“宋哥”。

　　宋哥个子很高大，几乎和白玉梁差不多。
　　皮肤却是一种温和的麦色，和白玉梁那种半通透的大理石色截然不同，给人一种容易亲近的温暖。

　　“左老师早上好啊。”宋哥一手提着一兜五颜六色的果子，另一只手里是新鲜的菌子，“昨天晚上进了趟山，捡了点东西回来，左老师可以养养胃口。”

　　“太客气了。”左孟想起身接东西，被季淂按了回去，“不动不动，你这个腰瞎折腾什么？”

　　“是是是，”宋哥附和了一声，“你歇着，我跟小季一起把这些收拾收拾。”

　　认识了有一段时间了，宋哥又是平和的性格，三个人熟得很快。
　　季淂也不见外，“你给他洗点水果吧，我用蘑菇给他收拾点汤出来，又不吃饭。”

　　宋哥不肯用家里的自来水，非要提溜着一兜子野果子，到外面的溪边用凉水洗。
　　过来一会儿他带着洗干净的小果子们回来，整整齐齐地码在珐琅盘里，一样一样给左孟介绍。

　　“这是秋梅子，酸酸甜甜的，开胃口，你尝尝吗？”宋哥给他递了一个深紫色的梅子，乒乓球那么大，还覆着稚嫩的果霜。

　　左孟咬了一口，瞬间满嘴都是酸甜的汁水，带着微微的凉意，把胸口的闷痛缓解了。

　　“怀孩子累吧？我们这边的人有了孩子也不爱吃那些补药什么的，从山上采点什么就能补上来。”宋哥憨厚地笑了笑，“你不肯收我们诊金，山下有的东西你也没什么稀罕的，就给你带点这些补补，对你身体好。”

　　左孟有些不好意思，“我其实也就帮些小忙，你们不用太放在心上。我来山上住要还是为了休息的。”

　　“你岁数小，却难得懂事。”宋哥又捡了一个圆溜溜的小红莓给他，“反正这山上的事我都熟悉，你要有什么要帮忙的，吭声就行了。”
　　宋哥和白玉梁是完全不一样的，他身上带着一股不让人讨厌的土气，就像是从山里生出来的一颗参天大树，拢下遮天蔽日的一方清静天地。

　　他的眼睛是一种好看的深灰色，透着一种经历了岁月的睿智，却没有白玉梁那种让人不寒而栗的深沉。

　　但左孟并不容易和人亲近，稍微往沙发里蜷了蜷，“我们先跟你说说你脚痛的原因。”

　　宋哥像个好学生一样老老实实坐好，“你说。”

　　“虽然你很年轻，饮食和作息都非常健康，但是整体来看尿酸是有些偏高的，”左孟说话的时候习惯性地怂了怂鼻尖，那颗可爱的小痣也跟着动了动，“这其实也是遗传性的，我可以稍微编辑一下就能修正你这个问题，不过，这个还是要看你是不是……”

　　宋哥的目光全然落在他脸上，“嗯，是什么？”

　　“毕竟我现在不是基因部成员了，作出基因改动也不是一件小事，”左孟肚子有些饿了，他不动声色地按着肚子里有些不高兴的小崽，“如果你希望由其他人来完成编辑，我也完全能够理解。”

　　几乎是立刻，宋哥就注意到了他的动作，但大概是太老实了，有些憨憨地挠了挠头，“哦，那我倒是可以下山做，不必麻烦小左。”

　　季淂看着他俩，脸上带了点不痛快，“宋哥，你帮我看看这个蘑菇呗，我不大认识，洗干净了也不会弄。”

　　“哦哦，我来我来，简单炒炒就行。”宋哥立刻码起袖子往厨房走了，一会就响起来咚咚切菜的声音。

　　“我怎么觉得这人这么自来熟？”季淂在左孟旁边坐下，轻轻给他调整腰后的靠垫，“而且他看着这么壮，怎么三天两头地过来问诊？上个礼拜是怎么了来着？眼睛看不清？”

　　“你别把人都想得像你们那么复杂。”左孟凉凉地看了他一眼，“他们住在这儿，操心的事儿少。”

　　季淂又中了一箭，只能闷头扒拉宋哥带过来的东西，“吃松子吗？”

　　宋哥动作极为麻利，三下五除二就弄出来一盘炒杂菌和一盘土鸡蛋炒青菜，甚至还胡噜出来一张葱油饼。

　　可能是刚吃了梅子，左孟的胃口好了一些，甚至就着菜吃了半张饼。
　　季淂就看得很酸，不咸不淡地看了一眼宋哥，“这位大哥不是南方人，还会烙饼，真是多才多艺。”

　　宋哥被他问得一懵，又很快腼腆地说：“小左不是北方人吗？而且面食好消化一些。”

　　左孟小口小口咬着饼，又夹了一筷子鸡蛋，感觉肚子里面舒服多了。

　　“既然大哥做饭我们孩子爱吃，那不如教教我。”季淂皮笑肉不笑的，“我会做的他都不爱吃。”

　　毕竟老实，宋哥又卡住了，有些赧然地说：“行啊，都特别简单。”

　　左孟不明白季淂干嘛为难老实人，把桌子上的鸡汤朝着他推了推，“你喝汤嘛，这个也好喝。”

　　季淂对着空气翻了个白眼，闷头吃饭。

　　宋哥不知道深浅，端起来鸡汤就喝，“好东西别糟蹋了。”

　　“哎哎哎……”左孟看着他咕咚咕咚一口干了，把“那是我喝过的”直接咽了下去。

　　左孟在山了养了小一个月的胎，宋哥隔三差五就到他家里来，不是来送东西，就是哪里不太舒服。

　　“我就纳闷儿啊，怎么这香菇炖鸡他做也是做，我做也是做，你怎么就只能吃下他做的呢？”季淂成天在家里长吁短叹，“他要是不来呢？你就饿着？我就不信了，难道别人怀孩子也得有个御用厨师？”

　　左孟不这么想，“我以前只觉得你傻，没觉得你心眼儿小。我这难受就是一阵一阵的，哪有什么挑人的呢？可能就是赶上他做饭的时候我正好饿了。”

　　“啊，那就这么巧？！他做个西红柿炒鸡蛋你觉得酸甜可口，他做个茶炒鸡丁你觉得鲜鲜弹牙，他拿俩破栗子炒炒你能抱着啃一天。”季淂气得跳脚，“还有上次他不知道往哪捞了那一兜小鱼小虾随便炸炸，你居然还跟他说还要吃？你还是我认识的左孟嘛？？？”

　　让他这么一说，左孟也有点不好意思，语气软了下去，“可我就是又饿又难受。”

　　季淂打量着他那张小脸，虽然说过来之后稍微胖了一些，但怎么也不像是怀了九个月的孕夫。
　　“行吧，那就是我没有做饭的天分。”季淂挨着左孟坐下了，从他的小兜里掏了一颗炒栗子出来。
　　果然又香又糯，一口下去好像都是大山的秋天，丰满而绵软。

　　等季淂又把手伸向左孟的小兜，立刻碰上了他明显不乐意的目光。
　　他讪讪地把手缩回来，“小孩子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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