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做梦

　　“累吧？”林惑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给左孟倒了一杯茶，“我是不是早就跟你说过，别把自己弄得紧紧巴巴的。”

　　他在家里给自己弄了个小茶间，一把左孟喊过去，大概率是训话。

　　“也没特别累。”左孟典型的报喜不报忧，七分苦都当成三分甜来说。

　　“哼，还不累？”林惑嗤之以鼻，自己也捏起来一杯茶，“拿傻力气换成绩，那是笨蛋才干的事儿，你用不着。”

　　左孟心里有事，有点蔫哒哒的，“哦。”

　　林惑揉了一把他的脑袋瓜，“小玩意儿，你怎么回事儿？白玉梁欺负你了？”

　　说起白玉梁，左孟鼻子就一阵酸，闷着头喝茶。
　　林惑这老东西有模有样地花钱造茶室，每每却都泡的是七块钱一包的大叶苦丁，苦得人舌头尖发麻。

　　“我跟你说啊，”林惑一副很有经验的样子，“这个谈恋爱啊，尤其是跟白玉梁那种人谈恋爱，你就不能什么事儿都望心里去。”
　　看着一声不吭的左孟，他又追加，“我知道你发愁什么，但是我没打算让你掺合我跟白正雄之间的破事儿。你搞你的科研就完事儿了。白玉梁那边你想怎么样怎么样？想玩就玩玩，不想玩就散了。像你这个年纪，大千世界都没好好见过，绑一个人身上干嘛呢？”

　　“我不是想跟他玩玩。”左孟很沮丧，有些口不择言，“你不也是在一个人身上绑着吗？”

　　林惑倒是没显出一点不高兴来，反倒振振有词地说：“那我能和你一样吗？绑着我的人已经死了，我早就解不开了。”

　　左孟听着他这话心头一疼，眼睛里就忍不住露出一些悯然。

　　“诶呀，十几年的事儿了，用不着替我难受。”林惑故意做出一副慈祥的样子，“那家伙要是投了胎，可能差不多也快你这么大了，差出半个辈分来了。”

　　左孟心里那点惆怅让林惑这三言两语驱散了，有点无语地把杯子里的茶一口闷了，“你真的一点儿正形都没有。”

　　“不过我还是那句话，”林惑又给他倒茶，“你跟白玉梁，不是一路人。”
　　“那小子表面人模狗样的，心里头跟蜂窝煤一样，玩十个你都不在话下。”

　　左孟避开他的目光，从蒲团上起身，“有点热，我把暖气调低点。”
　　等他回来，就见林惑背对着自己，一杯接一杯地喝着茶，像是想要把自己灌醉。
　　他想着林惑也不是就真的没心没肺，心里不由一阵难受。

　　“小左。”林惑听见他的脚步，扭过来又是一张波澜不惊的笑脸，“你过来，我和你说两句话。”
　　左孟听话地重新坐下。

　　“白玉梁什么都不希望你知道。在这一点上，我和他的态度是一样的。”左孟的食指轻轻在茶几上敲着，“他是不希望自己露了狐狸尾巴，我是希望你不要掺合这些杂七杂八的，过自己的生活就好，你明白吗？”

　　左孟又是一阵鼻酸，忍着眼泪点点头。
　　房间里的温度好像越来越高，一阵窒息的感觉扑面而来。

　　“但是我不希望你是个傻子，出了事我希望你有能力处理。”林惑认真地看着他，“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无家可归了，你有能力自保吗？”
　　他的手指上燎起来火星，在茶几上烫出几个黑印子。

　　“左孟，”他坐直了身体，严肃又困惑，“你想我吗？”
　　他很释然地耸耸肩，像是开一个玩笑，“我猜你不想，不然你怎么能这么若无其事地活着呢？”

　　左孟被一阵呕意惊醒，费力地抓着床边干呕了几下，却又什么都没吐出来。
　　他难耐地托住自己冰凉的腹底，等着这阵激烈的胎动缓过去。

　　孩子动起来是磨人的，虽然已经连着几天这样，但左孟却习惯不了。
　　他蜷着腿，试图平复深深浅浅的呼吸。

　　明明是很冷的，他却出了满身满头的汗。
　　睡衣受了潮，粘粘乎乎地贴在身上。

　　他用手背抵着额头，另一只手在腹侧徒劳地按揉。
　　刚四个月，两个小东西就动得厉害了，像是要抗议他的劳心劳力。

　　很轻的，空气里掺进来一丝若有若无的桂子香。
　　现在是早春，根本不可能有桂花。
　　这种味道，左孟只在一个人身上闻到过。

　　他恨这个味道，也恨在脆弱时想起这个味道的自己。
　　像是要和他对着干，他越不情愿，那味道越缠人，很快就浸透了他的每一个神经末梢，淬成一味让猎物麻痹大意的毒。

　　他的脑子恨着，心却放松了，任由那味道宽慰自己，抚平他在梦里竖起的倒刺。

　　肚子里的孩子也受了影响，不像刚才那么能闹腾，乖乖蜷在他的胎腹里，不乱动了。

　　身体上的不适被安抚，倦意就毫不迟疑地将左孟的意识吞没了。

　　第二天一大早，左孟听见房间里有很轻的动静，撑着身子把成像器戴上了，“你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唐珂身上还围着围裙，把新煎的鸡蛋端到桌子上，“醒了就起来吧，吃点东西，然后咱们挪个窝？”

　　“挪窝？”左孟好久没睡得这么踏实了，脑子里还有点发懵。

　　“资源部那帮人不知道被什么火烧着屁股了，从凌晨五点就开始疯狂给实验室打电话。”唐珂不无戏谑地说，“他们说这个宿舍安排给别人了，给你找了新住处，让你今天中午之前把房子空出来。”

　　左孟一阵烦躁，“什么新住处，我今天还有好多算法要修改，哪有时间搬家？”

　　“我也是这么跟他们说的，但是他们完全不通融。”唐珂把热牛奶端给他，“那地方倒是不远，他们也给安排了机器人过来帮忙，应该不会太久。”
　　他又往他手里塞了瓶盖药，“先把小宝贝这维生素吃了，委屈什么不能委屈了我家孩子。”

　　左孟没说什么，把那一把孕夫专门药吃了。

　　吃过了早饭，资源部安排的俩机器人就过来了。
　　机器人可比季淂迅速多了，没什么动静就把家里的东西全打包带走了。

　　除了机器人，资源部还派了穿梭机过来，左孟家门都没出就直接到了新住处。

　　“我艹，”唐珂下了穿梭机，两个眼睛都瞪直了，“资源部这是受什么高人指点了？”
　　虽说新宿舍和原先的一样都是大开间，但这次面积直接乘四，桌子椅子全包过角，地上也是厚厚一层地毯。

　　除了床和长沙发，飘窗上也铺了软绵绵的垫子，四面八方地围着各式各样的抱枕。
　　最夸张的是开关，墙上的灯开关已经多到了有碍观瞻的地步，似乎意在触发初级密恐。
　　茶几上还留着一张字条，战战兢兢地写着：【声控设备开启时间：晚八点到早八点。如有任何需求，二十四小时可联系。——资源部部长敬上】

　　唐珂拉开一人半高的三开门冰箱，叹为观止：“这是哪路神明给资源部的脑子开了光？”

　　“你在路上说要跟我商量，是要商量什么？”左孟爬到飘窗上，团进抱枕里，拉开了电脑的投屏。

　　唐珂拿着刚从冰箱里掏出来的橙子，扔到剥皮机里，设定好温度，“外界最近在报道咱们这个生育项目了，有企业提出要买断，你有兴趣吗？”

　　“白正雄掏钱，我哪有立场说有没有兴趣？”左孟划开编程器，不置可否。

　　“现在国家都是财阀的，白家不过是最大的一个罢了。要是有利可图，白正雄又怎么可能不为所动？”唐珂把剥干净的常温橙子拿给左孟，“而且我听说，白家现在当家作主的，恐怕要换人了。”

　　左孟啪啪打进去两行代码，抓了一条毯子盖住肚子。

　　“所以我一直觉得白家父子就算是一丘之貉，也免不了黑吃黑的下场。”唐珂盘腿在左孟旁边坐下，“老林不也说过，白玉梁的那副黑心肝比他爹有过之而无不及？现在外头克隆人运动的矛头也变了，你得小心一点，别被白玉梁带累了。”

　　“关键词我会想办法弄到手的。”左孟形容淡淡的，似乎没听唐珂那些话。

　　唐珂一愣，“我不是催你急着弄这个，我是怕你身体越来越不方便，到时候容易……”

　　“不会。”左孟手拄着腰，换了一个稍微舒服一些的姿势，“我不会因为孩子耽误事。”

　　“行行行，”唐珂也不跟他硬来，“我当然希望你什么都好好的。”
　　他看了看窗外/阴沉沉的天色，“毕竟这也是老林的心愿。”

　　等唐珂走了，左孟花了大半天把算法修完。

　　他锤了锤后腰从飘窗上爬下来，光着脚踩过松软的地毯，从冰箱里掏了一颗巧克力玛芬在加热炉里转了两圈。

　　玛芬松软的外皮里面是夹着果仁的巧克力流心，咬一口就烫烫地流出来，苦里面夹着香甜。

　　这味道是左孟熟悉的，因为他上辈子不知道吃了多少颗这样的玛芬。
　　最大众的牌子，超市里五十块钱一颗，也难怪资源部给他一下给他备了十颗，倒是省事。

　　外面下雨了，被小毯子和抱枕护住的室内就显得尤其安逸。
　　把手上的一颗吃完，左孟摸了摸肚子，小声问：“你们是不是没吃够呀？”

　　似乎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左孟又朝着冰箱摸了过去，却发现放玛芬的那一格上了定时儿童锁，要五个小时之后才能重新打开。
　　冰箱系统甚至向他推荐了蔬菜沙拉和搭配的五种酱汁。

　　左孟的眉毛不由挑了起来，心里嘀咕：资源部部长这是……很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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