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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魔的低语
奔跑。
不停地奔跑。
因为吸入了过多寒冷的空气,弗雷丝的喉咙发痛。她的薄靴没入厚厚的雪中,因此奔跑的每一步,都显得艰难无比。她的鼻尖冻得通红,带着白手套的双手也一定冻僵了,但这一切都比不上她胸口里面的心脏冰冷。
红色的轿车滑雪停在她身侧,白衣修女急匆匆自车上跑下,握住弗雷丝的双手,神情焦灼:“我的神啊,你怎么能在女王面前如此失态?快点坐到车上来吧,我们现在就赶回苍徒家去。”
失态?
弗雷丝将双手从修女的手中抽出,她未曾回应修女的话,径自坐上了轿车的后座,她的牙齿在格格地发抖,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害怕。牛皮纸书还在后座她身侧的位置,旁边放着一盒蓝苏尔叶,那是她准备带给幼弟的礼物。
“请快一些。”修女坐上了副驾驶,对司机如是说着。
轿车再次发动,不同于来时的缓慢悠然,这次它提升了速度,周围的仪仗队卫兵像是一杆杆旗帜,在车窗上留下模糊的残影。积雪被轮胎溅得飞起,粘在红色的轿车旁侧。弗雷丝的双手捏紧成拳,她的脚依旧冰凉,整个人仿佛已经冻僵了。
就在轿车驶出都城朝着圣宾克教堂进发时,他们与一个人相遇。
那人戴了一顶垂至肩膀的绒皮帽子,穿着厚厚的冬装,他的表情隐没在帽子底下,就那样朝着这辆车走来。
轿车飞快地从雪地上开离,弗雷丝坐在车里,与他擦肩而过。
她没有留意。
而他没有回头。
轿车停在圣宾克大教堂外的石子路上,弗雷丝走下车子,空气中飘来一阵浓重的血腥味。她一刻都没有耽搁,顾不上衣服不便,提着裙子前摆急急奔跑。士兵们已经将教堂和苍徒家宅祇团团围了起来,见她到来纷纷行礼致意。
“弗雷丝小姐,请您节哀。”教堂的后广场上,守门的卫队长拦下了她,他的表情严肃又沉重,他的盔甲上沾染了干涸的血迹,还未曾来得及擦去。
弗雷丝用右手压住自己颤抖不止的左手,她看到了面前的场景。
——尸横遍地。
她甩开卫队长阻拦的手快步朝前走去,她路过那些熟悉的身影,每一步都好似走在荆棘之上。
约克,早上离开时她还和他打过招呼,那是今年刚刚加入苍徒自卫队的新人,脸上还长着小雀斑,笑起来有些羞涩,刚满十七岁。
莫里斯,自卫队的队长,说话声音洪亮高昂,是位认真又一丝不苟的战士,小时候她曾经坐在他的肩上,他带着她在花园里看风景。
苏妮,她的贴身侍女,只比她大了五岁,却唠唠叨叨地像是已经年过半百。她的吃穿用度都是苏妮在负责,事无巨细。凡是和弗雷丝相关的事宜,苏妮都要严格过问,她曾经还嘲笑苏妮不苟言笑的模样像是博物馆里的雕像蜡人。
弗雷丝抬起手,在脸颊旁抹了抹,她的面前不是雪地,而是一块又一块泛着红色的冻土,它是一条鸿沟,将她和他们分割在世界的两端,从此再不能相见。
苍徒家的正门虚掩着,弗雷丝推门走进,血迹从正门口一直蔓延到餐厅。她觉得自己的手和脚已经麻木,不受她的大脑控制机械地向前走。
苍徒的家纹已被染红泛黑,她的父母静静地躺在餐厅前侧的两端,一朵纸玫瑰飘在苍徒夫人的身侧,和弗雷丝身上的那朵一模一样。
她走到父亲的身侧,这位中年男人是个温柔又慈爱的父亲,他从没有打骂过她和弟弟一句,却也没有放纵过他们胡作非为。他是位忠实的信徒,崇敬神明,也将毕生的努力致力于推广教义。
就在这时,她的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阵气若游丝的喊声。
“姐……姐?”
仿若惊雷在耳边炸响,弗雷丝立刻转过身去,只见餐厅的一座靠椅下面,年幼的弟弟正勉强睁开一只眼睛瞧向她,他的头部有一道伤口,鲜血流了满脸,所以另一只眼睛他是睁不开的。
弗雷丝扑了过去,她不知该如何挪动他,所以她趴伏在地上,拉着他的手。
“医生!侍卫长!”弗雷丝朝着门外喊着,她的声音嘶哑,眼泪在此时此刻迸发,一串串地沿着她的面颊流下来。
门外传来匆匆的脚步声,紧接着侍卫长和圣宾克教堂大主教的身影出现在餐厅门口。
可是,弗雷丝的身体突然一顿。
她缓缓朝着她与弟弟相握的那只手看去——它已经无力地下垂。
弗雷丝看着她的幼弟在她面前渐渐瞳孔扩散放大。他小小的身子变得比雪还要冰冷。
她用手擦拭他的脸颊,想要擦干净上面的血。
血是无法被抹干的,因为它不曾停止流淌。
弗雷丝的眼泪止住了。
她木然地抬起头,看向大主教的方向。
“为什么。”她说,“暴徒不是袭击了教堂吗,为什么你还站在这里?”
大主教眼含热泪,他的表情看上去悲痛不已,他的双手在胸前结成十字:“孩子,愿神救赎无辜之人的灵魂。”侍卫长在一旁开了口,无非是劝抚弗雷丝。他说教堂也损失严重,死伤了不少前来礼拜的教众和修女。他还说暴徒的身份已经基本确定,是强盗,苍徒家的宝物储藏间被掠夺一空,宪兵队正在全力搜捕对方的下落。
弗雷丝没有再说话,她只是点点头。然后她抱起了弟弟的身子,一步步离开了餐厅。
没有人阻拦她。
她就那样抱着那个幼小的身体,踏过透满鲜血的地板,朝着祷告室走去。
祷告室里灯光昏暗,唯一的台桌上放了一盏蜡烛,弗雷丝吹熄了它,整个屋子瞬间变得漆黑一片。她将弟弟放在面前的地板上,然后她在他身边跪坐下来。弗雷丝的手伸向胸前,她摸到了佩戴的纸玫瑰,她将它摘下来轻轻扯成了碎片,然后朝着空中挥去。
白色的细纹纸屑飘落下来,像是屋外天空挥洒而下的雪花。
弗雷丝又摸到了脖颈上的白色十字架,她微微用力一扽,十字架被拿了下来,她将它放到了台桌上。
三个月前,他们一家人在一起用餐的时候,苍徒夫人曾经就家族现状定位向苍徒伯爵提出过担忧。当下教会势头过盛,甚至有时女王的政令都要向教会请示才能顺利下发,苍徒家作为教会的三大代表家族之一,虽然一直都是低调行事,但仍不可避免地被王家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不仅如此,教会的另两个大家族,沃森和吉尔吉斯对苍徒家的温吞表现也早已不满,苍徒与其说是教会派,不如说更像一个中间势力,与另外两家涉猎商业与政治的途径不同,苍徒除了认真宣贯教义以外,在其他方面毫无作为。
资源是有限的,而人的贪欲是无限的。众生平等不过是上位者用来遮掩的笑话。
弗雷丝深吸一口气。
“谈谈你的条件。”
她在对着空气说话。可空气居然回应了她。
“弗雷丝,如果你早一日答应,说不定你的家人,就不会死了呢~”
弗雷丝咬紧了唇。
“说、你、的、条、件。”她从口中挤出这五个字。
“我不要条件。”那声音带了些俏皮的味道,明明像是一个小孩子,却没由来地让人心底发冷,“我从遥远的世界彼端奔涉而来,就是为了见你,弗雷丝。五天前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说过了,我会帮你杀掉你想杀的人,而我,只想看着你一步步强大起来。弗雷丝,你真的感觉不到吗,你身上的能力真是可怕地惊人。”
异能力者。
弗雷丝听说过这个名词,也见过具有异能力的厉害人物,但她从未将这个词和自己联系到一起过。
恶魔在她身边轻轻低语。
“弗雷丝,抬起头。”
弗雷丝于是抬头向前看去,她的瞳孔倏然缩紧——面前的黑暗之中,一只庞然大物正盯着她,它的身形像是一只蜘蛛,可它的腿部末端并非长着细刺的肢腿,而是一道道利刃。
“来,和你的伙伴打声招呼。”
弗雷丝忍住心底翻滚而上的呕吐感,朝着那蜘蛛伸出手去。蜘蛛也伸出了利刃,然后……它划伤了弗雷丝的手。弗雷丝看着鲜血从手上冒出,在一片漆黑中,就连血液都是黑色的。
“哎呀,它好像生气了。”那声音“咯咯”地笑了起来,“也对啊,毕竟,弗雷丝你的宠物可不止这一只。它这是吃醋了吧。弗雷丝,你喜欢哪一首歌?你可是唱诗班的领唱人呢,无论哪一首歌你都能把它唱到最完美吧!”
“弗雷丝,我给你的异能力取一个好听的名字,就叫它‘神的颂歌’,如何?”那小孩子的声音还在她耳边低语着,“只要你还拥有美妙的歌声,这世界都会向你臣服。”
臣服吗?
“弗雷丝。”它还在絮絮地说着。
“别叫我弗雷丝。”她说。
从今日起,世上再无弗雷丝。
呈“苍徒”之名,我即为苍徒。
那些沾上苍徒血液的人,都将在这利刃下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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