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章八
***
聂掌柜。聂掌柜。
没有人天生就是掌柜……何况是这南风馆的掌柜。
“涣哥,你不认识我这个‘同窗’了?”那摇扇的男人勾起嘴角,扇子“嗒嗒”地一开一合。他的眉目间也是笑意,只是那笑意温温嗦嗦的,让人有些发瘆。
蓝涣公子微张着口,他的讶异滞在了嘴角,他的话凝在了喉头。他既不能焦眉问那个摇扇的男人“你要如何?”,也问不出那句热诚的“近来可好?”。
这久病的蓝涣公子又怎么会不认识眼前这号人物呢?
聂家的二少爷。聂怀桑。他在京城书院里头寒窗时的同期。
怀桑怀桑,缅桑怀梓。
那名字是那聂家的大老爷当时久居京城、夫人生了二胎后怀缅故乡聂家庄所取。
聂家一大一小两个儿子。大的那个正是被传分尸的那位,本走武科前途无量,既已是枯骨一具、姑且不谈。小的那个正是这聂怀桑聂二少,从小啊,就没个胆气儿,躲在人后头的闲人一个。
蓝涣公子那病根儿,说起来,还与这位同期脱不开干系。他藉口躲避的事儿,也与这位同期脱不开干系。
可这世间的事儿就是如此巧,不仅“巧”,还“合”。那些巧合锢着他,他哪儿也逃不去。他逃了大半圈最后也会行到原地、遇见故人。
“涣哥,你的文章写得真漂亮,用典一气呵成,笔墨淋漓洒脱,真让我羡慕啊。我资质平平,又迷爱花鸟,整日被我大哥说,说我这辈子要是能参加个乡试、中个举他也就心满意足了。”旧时他还在京城的书院里读书,这聂二少便喜欢跟在他后头,趴在书案边抱着他的笔墨赞叹不已。
他是蓝氏宗家的长子,那聂怀桑是聂家的次子。长子和次子要肩负的东西本就是不同的。
“那时我即便是个一问三不知的废人,其实也无人会说什么。可我怎么就变成了这南风馆的掌柜了呢?涣哥,你说说,我大哥是希望我是个废人好呢,还是做这南风馆的掌柜好呢?”那聂家的二少用扇子挡了些脸,眼中似有些细微的火苗在燃着,“可他已经死了,这问题的答案他也没法子告诉我了。”
蓝涣公子道:“你大哥的死虽与我有关,可我若知道……”
“你若知道又怎么样呢?那妖若不是诱你不成又怎么会找上我大哥?若她没找上我大哥,我们聂家又怎么会只剩下我这个玩花玩鸟的废人呢?”聂二少轻轻笑了,他说到那“只”字时刻意加重了几分语气。
蓝涣公子浑身颤抖,他捂住了嘴咳了起来。那一身水泼得他彻骨地冷。他的情欲早就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幽幽的寒意。
他躲不开的。他不是始作俑者,却是罪魁祸首。
聂怀桑的视线在他身上停了片刻,又道:“你不是最爱龙阳之事么?来我这南风馆,岂不是最好。那时读书时,我曾答应你不对旁的人说,我也信守承诺,这么多年了未对任何人提过。我对你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聂怀桑停了摇扇,对身旁的那伙计说:“给他弄点儿吃食,别饿着了。这灾荒年头,上南馆来的老爷们都厌极了有气无力的……”那扇子后的人眼神凛了一些,“他们都喜欢叫得大声些的。”
那伙计推门而出,招呼了那柴房外头守着两个魁梧大汉。聂家二少道:“大哥以前老对我说,动口不如动手,我虽一点也不赞成他那话,但前例太多,我也就不得不防了。”他向那其中一个大汉使了个眼色,那个大汉便在那柴房某处找了一条粗铁链,拿着走到了蓝涣公子身边。
蓝涣公子脖子上被那大汉用粗铁链套了个圈儿,拴牲口似的系在了那柴房的木柱子上。
“涣哥还不知道吧,那些小孩子被家里的阿爹阿娘卖到我这南风馆来,不听话,又哭又闹,拴他们个两天也就不哭不闹了。我这儿可不是倚红楼,棒槌挂在门匾上,人一进来就宰客。我向来是要他们自愿在这儿,离了我这儿哪儿也去不了。”
“灾荒年头生意本就不好,亏本的买卖我也不做。那王妈妈五十钱把你卖给了我,你就要值这个价。你也别想着蓝家来赎你,你亏欠我的他们多少钱都赎不回来。”聂二少已经不是那个聂二少,他如今是这南风馆的聂掌柜。
他本是聂家的次子。可他大哥已经死了。
他眼里的微火燃着,仿佛要把那病弱的公子燃透烧透。
他所望之处即是无垠的荒原了。
蓝涣公子靠着那木柱子猛烈地咳嗽了起来,他没法解释,他笑了一声,肺腑里好像有些血味儿。
生便生,死便死,他向来是无所谓的。他逃不掉了,有性命挂在他身上,他身上已是累累白骨了。
柴房里又暗了下来。聂怀桑让伙计送了一个馒头装在瓷碗里放在柴房的地上。那伙计唾了一口唾沫,笑道:“爱吃不吃。来了这南风馆呀,你就是人下人,别想走了。”
蓝涣公子扯了一把颈间的那链子,那东西发出了叮叮哐哐的声音,那链子的尽头被一把锁系死着。
“你别慌。”蓝涣公子听见背后传来一个不太大的声音。不是那金子神仙又是谁?他先前被那情药所困,若不是那聂掌柜的一泼水他还解不了那药。他现下虽腿那里吧还有些难以启齿的“奇怪”,但神志大都已从那猛药里恢复了。他先前未现形,只因那蓝涣公子脑子里一堆混乱的东西,他刚想侵入蓝涣公子的神识就被那扑面而来的寒气吓住了。
这人还是人么?比他这物件还冷。
江澄从背后将手指探进了蓝涣公子的衣领,蓝涣公子抖了一下。那金子神仙道:“原来你还是怕冷的啊?”
蓝涣公子道:“你又要做什么?”
江澄见那人护住领口,觉得有几分好笑,便道:“你这链子和锁都是铁做的,要解开不难。你知道的,但凡是钱呀币呀,莫不是铜呀铁呀做的,他们都归我管,我想让它们变成什么它们就会变成什么。”
蓝涣公子道:“你这神仙,原来管得这样宽。”
金子神仙皱了皱眉,他打了一个响指,蓝涣公子脖子上的那铁链子就变成了一堆铁币哗啦啦地掉到了地上。
既已解开束缚,那接下来的要紧事便是尽快离开这个柴房了。
“嘘,你别出声,这柴房外面守着人的。”那紫衣神仙向蓝涣公子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声道。
蓝涣公子颔了下首。
金子神仙看了看那地上的瓷碗,心下生了一计。他对蓝涣公子说:“你去把那碗拿着。”
“拿那个碗要做什么?”
“笨蛋,那碗里的馒头总不能浪费了。我们拿那东西好好喂喂门外的‘狗’。”金子神仙说那话时尾音上翘,让人听着有些不寒而栗。
这不平的凡间事,多了去了。金子神仙哪里管得过来完呢?他大抵也不知道他现下在做什么,他为何要帮那久病的公子。他心下或许是想着要找个人帮他去寻自己的坟冢,可这闲着病着的凡间人,多了去了,他偏偏找了蓝涣公子。
所谓缘,大抵也是如此吧。道不清,说不明。
这世间的缘,有姻缘,有孽缘。
金子神仙是神仙,自不用看自己身上的姻缘,他从那聂二少的话里也猜不完全那蓝涣公子之前的孽缘。
有人却专门是看这个的。所谓道士,就是专门给人看这个的。低一点修为的叫算命先生,高一点修为的那叫真人羽客,就等着骑鹤飞升、遁天入地呢。
莫家的这个道士,名玄羽。据说是道家八十八代传人,在那京城边上摆算命摊,十文钱算一次命。若只是算命也没什么稀奇的,只会算命的那叫低级道士,这莫玄羽啊会的不止是算命,他还会祛鬼。
京城那么大,官爷那么多。人多的地方是非就多,是非多的地方障气就重,障气重的地方恶鬼就多。鬼也有好鬼和恶鬼之分,所谓好鬼不过就是些生灵死后来不及投胎留在这世上的东西,那恶鬼就带着一些凄惨的故事了。
那些达官贵人怕什么,他们什么“人”也不怕,他们就怕恶鬼。
莫家这道士在这日接到了青蘅老爷修来的一封书信,随信而至的还有不少银钱。青蘅老爷请他来蓝庄祛鬼,就依着他先前在京城那样祛鬼。莫家道士数了数青蘅老爷给的钱财,整整三百文。这意味着他要给三十个人算命才能挣到这钱。道士合计了一下从京城到蓝庄的一路花销,得出一结论——
“此行值矣。此生意可做矣。”便回青蘅老爷的信道:“您在家等着,我这就骑驴过来。”
莫家道士骑着毛驴从京城行了远路到了蓝家宗家,到时还是一个家仆迎的他。他看了眼宗家宅子外柳树上那消失的符咒,问:“最近有什么人来这个宅子么?”
“有人来。有人来。”那迎接他的家仆忙不迭道。
“什么人?”那道士问。
“青蘅老爷的弟弟,启仁老爷。还有……那个死了的。”那家仆擦了擦汗,说到那桩人命啊,他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莫家道士围着那柳树绕了一圈儿,东看看西摸摸,又问:“那除了‘人’呢?有什么其他的东西来了这个宅子么?”
那家仆豆大的汗淌下额头,道:“道士老爷,您不要吓小的啊。小的不经吓。”
莫家道士拍了拍那家仆的手,道:“我可没说是‘鬼’,你看这树下有狗屎,还热乎着没冷透,我记得贵宅不是不养狗的么?”他说那话时,声音有些可怖。
插入书签
怀桑表示:我已尽力黑化。
澄澄表示:涣啊,有我在,你根本不用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