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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十七
***
午时一刻,烈日当空。树荫之下,一片静谧。
附身人贩子的江澄和蓝涣公子左等右等,可那个买家就是没有现身。
江澄在那悬铃木下打坐了约半个时辰,心中渐起不妙之感。他从那人贩子身上钻了出来。
蓝涣公子本双目愣愣地盯着那神仙打坐地方……旁边的一根杂草。江澄一出“壳”,他只见那打坐的“人贩子”断了弦似的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把他一直盯着的那根杂草压扁了。蓝涣公子一时没反应过来出了什么事,他抱着金剑、挽着篮子,无措地左右环顾。
可四下都没有神仙的身影,依旧是一片静谧。
一颗悬铃木果儿砸到了他的脑门儿上,蓝涣公子连忙伸手去护住额头。他往树上一望,那悬铃木果儿是果儿、叶子是叶子的,哪儿有半丝金子神仙的影儿。蓝涣公子舒了口气、缓慢地把手又从额上放了下来。他手还没过肩,只觉脖颈和肩膀上一重,有人从身后揽住了他。
“是我。”身后传来了江澄的声音。
那神仙的气息很轻,像微风一样挠着蓝涣公子的耳朵。蓝涣公子两手都拿着东西,行动不便,结巴道:“你……你又吓我。”他耳根有些红,“你怎么出来了?”
那神仙把头埋在了他的后肩上,闷声说:“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这事儿办不成了。”
蓝涣公子疑惑,他继续等那紫衣神仙发话。可江澄在他背后连道了两次:“不该如此。”而后便沉默了下去。
蚊蝇似乎寻着血腥味而来,在蓝涣公子的篮子周围转圈儿着飞。树荫之下,也不静谧了。
江澄叹了口气,又说:“不成了。”
蓝涣公子感到有哀伤的氛围萦绕着他,他感到肩上的薄衫被什么弄湿了。烈日当空,天没有下雨,他恍惚察觉到那是那神仙的泪水。
仙人也会哭么?
树荫把四周地上围了个小暗圈儿。那买家一直没有现身,烈阳照耀下倒是有一只狗跑来——
黑狗。独眼的黑狗。
黑黑的皮毛脏脏的,嘴里衔着什么东西。它跑得不是很快,瘦弱的四肢在那烈阳下仿佛被烤焦的木柴。
蓝涣公子说:“有一只狗来了。”
金子神仙抬起了头,见那黑狗嘴里衔着一只手镯。过了多年他还记得——那是莫夫人手上那只。
黑狗许是跑了很远的路,嘴里噗嗤噗嗤地吐着白气。江澄走了过去,取下了狗嘴里的镯子。这一次,他的手指没有穿着实物而过。他用手挠了挠那黑狗的下巴,奖赏似的。
黑黑蹭着江澄的手,温顺听话。一只眼是可怖的血痂,另一只眼却明亮可怕。江澄把它抱进了怀里。黑色瘦弱的犬在主人怀里,用鼻轻轻嗅着主人身上的味道。
蓝涣公子想开口,那神仙却给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过了一会儿,那黑狗唯一睁着的那只眼也合上了。
江澄对蓝涣公子道:“它死了。”
蓝涣公子“啊”了一下。
“把它埋了吧。”江澄说。
蓝涣公子手里的金剑又变成了铁锹。江澄对那久病公子道:“我来。我来埋它。”
小小的土坑被挖了开,紫衣神仙小心翼翼地把黑黑放进了土坑里,对蓝涣公子道:“这是为它建的坟冢,以后它也可再入轮回投胎。”土填得很快,金子神仙把那镯子也埋了进去。他用手给那小小的坟冢添了最后一捧土。
蓝涣公子问:“你说的‘不成了’是什么意思?它为何会衔着镯子跑过来?”
江澄挽起了袖,蓝涣公子看见了那神仙小臂上出现浅绿色的痕迹。那痕迹像树木的枝芽一样,如果不细看根本看不清。那“枝芽”见了光,变成了更深的孔雀绿。江澄道:“这是铜锈。”
蓝涣公子喃喃:“铜锈……”
“我本是金子,可我的真身现在却已经被腐蚀了。”江澄把衣襟稍微松了开,紫衣滑到了他的胳膊上。这次,他却毫不在意一般,只轻声道:“这东西已经在我身上蔓延开了。”
蓝涣公子呼吸一滞,那神仙颈下肩上都已经出现了铜锈。
江澄道:“在我生锈之前我没能寻到自己的坟冢,我的真身也开始腐蚀了。”
“那怎么办?我能帮你吗?”蓝涣公子脱口而出,“你是神仙,总会有办法的……是不是?”
江澄摇了摇头,眼角淌下了一滴泪。
篮子中的胳膊已经腐朽,天上烈阳被乌云挡了住。蓝涣公子听见那神仙说,“我寻不到我的肉身了。”
雨来得很突然,隐雷声在云层翻滚。蓝涣公子道:“我帮你找真身。一定有办法的。”
江澄虚弱笑了笑,说:“没办法的。我和你的诺言完不成了。你、宗家和蓝庄会变成我之前说的那样……相反的愿望那样。”
——我许你身体康健,你们家四季平安,这蓝庄近年无事。
江澄说:“你把那篮子放下吧,它没用了。”
蓝涣公子把那装着人胳膊的篮子放了下。他右手的戒指已经变得和普通银戒没什么两样,紫色的光辉淡了下去,银质开始发黑。
江澄说:“对不起。我骗了你。我不能帮你逆天改命了。”紫衣神仙在蓝涣公子的嘴角上亲了亲,“种子已经发芽了,我也不能陪你了。”
蓝涣公子慌忙拉开他:“我依着阳寿死也没关系的。你不是说那都是我的命么?我……早就不甚在意它了。”
江澄道:“笨蛋。你真是笨蛋!”
蓝涣公子把紫衣神仙环在怀里,说:“你不能走。”
雨水下得大了起来,他的声音湮没在那落雨声里,也听不太清了。
各人都有各人的命数。命这东西谁能拎得准、说得清呢?
那雨停了之后,蓝涣公子用那金剑变的铁锹挖了一个大坑把人贩子和人胳膊都埋了起来。他掏出怀里的织锦布包,那莲纹布包上梅花开得正艳,那场大雨仿若洗去了一切污尘。江澄已经消失了。蓝涣公子亲眼看着那铜绿色从他的脖颈蔓延到肩上再到肚脐和小腹。
“这样会疼吗?你们神仙不是不怕痛的吗?”他在那大雨中问那神仙。
江澄答:“你这读书人只读书不会思考是要不得的。你们凡人长个疮都会疼,我这可是‘生锈’。我疼得厉害,要不你吻吻我?”
蓝涣公子吻上了那神仙的皮肤。神仙的皮肉带着清新的莲花味道,舌头舔上去又有点莲子的苦。他们都出了一些汗,但那些苦涩的汗水都被那场大雨洗净了。
蓝涣公子亲眼看着那神仙的身体渐渐变淡。他想到了之前那神仙现身时,很美。
人间三月雨,从来不留情。
蓝涣公子把布包郑重地放回了怀里。他要回宗家去。这一切都需要他最后见证。
然后,他便可以和江澄重逢。
蓝涣公子穿着没有腰带的白袍走在蓝庄的街道上。集市过了开市的时间,一个人都没有。倚红楼和南风馆的大门也紧闭着。有马蹄声渐近,是官差模样的人在马背上。他们在城墙边上贴了两张告示。
蓝涣公子凑近了去看。一张告示上写着:“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帝微服私访民间,看中了倚红楼的头牌,特赏赐入宫。倚红楼众人各赏赐黄金三两、就地遣散。”另一张告示上写着:“南风馆风气不佳、风水害人,小倌各赐茶叶四两、就地遣散。”
……总之都是遣散。
后面的字蓝涣公子也没细看了。他隐约看到了聂怀桑的名姓,又隐约看到了一个“惊驾”。蓝涣公子听见有人在路旁吆喝——
“卖包子嘞——卖包子。”那小贩摊子旁一个人都没有。白布搭在屉子上,他时不时用筷子赶赶蚊蝇。只是这次,那小贩没有挑着担子像之前一样问蓝涣公子要不要买包子,他把蓝涣公子当空气似的。大抵这个失了腰带、浑身脏兮兮的人也不太像买得起包子的人。
“没人买包子嘞——没人买包子。唉,那个逆子不晓得又跑到哪儿偷鸡摸鱼了……”小贩指天骂道。
蓝涣公子背过身、继续往前走,那小贩的声音也渐渐听不到了。
他要回宗家去。江澄消失前对他说,这月二十七,他便会死去。死在这个春天。前些年这个时候,大抵都快殿试放榜了。
人间有名句云:“士子入京花未开,赶考归去春已来。”说的就是那春闱前后的天气。
在蓝涣公子不知道的故事里,那个春天带着迷奇和血腥味。但它也只是人间的一个普通春天。
衙役那时还不是蓝庄的衙役,当年他在京城当差、是一个捕快。
捕快这日刚在赌坊赢了一点小钱,心情很是畅快。他两日前把自家婆娘的珠钗抵当了换赌资,一连输了两日,直到上一把。现下赢了现钱,他想拿那钱去买点肉吃。
灾荒年头,地荒人贫。捕快的肚子已经很久没进过油腥了。
捕快到了京城的肉铺子,发现铺子里摆着两张桌子,它们莫不染着血。只是左边桌子上的血是黑色的、像是很久之前留下的;右边桌子上的血是红色的、像是不久之前留下的。
捕快问肉铺的老板“有肉么?”他眼睛在那两张桌子上来回溜了一圈儿,补充道:“我要鲜猪肉。”
肉铺老板双手食指搭叉着给他比了个“十”。
捕快说:“太贵了。我没那么多钱。”
肉铺老板说:“那就买不到鲜猪肉。”
捕快的眼睛一直没离开那张血红的桌子,他问:“有什么肉?”
肉铺老板没立刻答话,从后面的屋子里托了一条胳膊出来。那胳膊腕细雪白,状似女肢。肉铺老板说:“这个肉,只要一半的钱。妇身上卸下来的,只是卸下来前她已经被吓死了。”
捕快心惊:“活活吓死?”
肉铺老板点了点头:“活活吓死。”
捕快说:“你这要我怎么买回去下口?”
肉铺老板“啪——”地把那胳膊掷那桌上,作赶客状:“你不买、有的是人买。”
捕快只觉得肩膀上被人推了一下,整个人便被挤到了一旁去。
挤捕快的人是个年老的妇人,她扔下几串钱在那桌上,冲肉铺老板道:“切小块儿。”
肉铺老板手起刀落,愣是把那白藕似的的胳膊砍成了五六节。刀撞着桌子,咔咔咔响。捕快只觉得那声音就像蛰伏在自己的牙齿和骨头上,引得他那两处像钝器摩挫一样难受。他匆忙离开了那肉铺,他平时查案查的都是活人杀活人的事儿,那铺子里的事儿他管不了,拿来吃的人那能叫“人”么?……
那叫“羊”。两脚“羊”。
那铺子里的事儿,就是皇帝来了也管不了。上面的人又怎么知道下面人的事儿呢?皇帝在那宫殿里头等着那些四书五经背得滚瓜烂熟的读书人去给他说下面人的事儿。捕快吐了一口唾沫在地上,那些读书人懂个屁。
唯女子和什么难养也?捕快记不太清了。似乎是“读书人”吧。捕快没读过几本书,他苦苦思索了一会儿,拍手道:“大抵就是‘唯女子和读书人难养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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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慌,他们还会再见的。我cp肯定会HE的。
“三两黄金买不到,四两茶叶定终身”没有金子也能H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