劝君更尽一碗汤

作者:Somnambuli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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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赴宴桃止


      第二日众人早早集结主殿之中,讨论着即将上演的重头戏。阮绿用毕早膳,便随众人一同移步殿外校射场观看比试。

      场中央不知何时设了结界,一团煞气在其中横冲直撞,欲破界而出。阮绿听押解鬼魂的黑白无常提到过,凡世之人虽不修习术法,却也沾染天地精气,人死后精气化为鬼气,鬼气越浓郁颜色越深,代表越难对付,有些怨灵甚至呈现黑色,黑至极致便发紫。碰上这样不好对付的,阴司不便插手,一般都是阎罗亲自出马,也无需审判,直接送往地狱。

      阮绿观此煞气,黑黢黢的一团,依稀发紫。本已放下大半的心,一下子又提到了嗓子眼。

      童子宣读比赛规则:不告知关于此物的任何提示,五人同时入内,先降服者胜。

      简洁直接的赛制却让在座稍有经验之人变了神色。且不说这怨灵实力强大,本就需要阎罗出马,单是招引押送平常鬼魂,也需略知其生平,生怕漏去什么可怕的技能点,同时也利于找出对方弱点,一举降服。

      阮绿只能暗暗祷告崔珏千万无事,不然上哪还能找到这等温柔俊俏、才识过人、还对下级多般爱护的府君。只是阮绿不知,自己这番神神叨叨竟落入身后三尺开外东震帝君的耳中,听者微不可察地沉了眉眼。

      帝君挥手送出一道金光,引五人入结界之中。鉴于对怨灵的能力一无所知,崔珏和另外两个城隍没着急先动手。那钟馗却是个急性子,仗着有几分修为,平日里就是蛮力招魂,也甚少出错。但这怨灵哪里能和小鬼相提并论,几番正面相斗后,两位钟馗便占了下风,一个不留神竟叫那鬼气冲撞了灵台,霎时瘫倒在地;城隍惯用计谋,平日就是能屈能伸之辈,知晓单凭自己一人之力难以抗衡,这会儿又见连两位钟馗都毫无招架之力,便提出要和崔珏联手。

      崔珏默许。

      吸取了倒下二人的教训,崔钰不再发起挑衅,而是挑了处靠近结界外围的地方盘腿坐下,另两人也效仿起来。这煞气倒也不主动进犯,一心在这结界之中横冲直撞起来,只是几番尝试后,见破界不得,就慢慢平静下来来。崔珏假寐,却也暗中观察着周围动静,只见那煞气渐渐化成人形--竟是女子。

      崔珏朝那煞气化作的人形方向捻指念咒,引出一丝灵缕,伏地而行,刹那便缠上了女子脚踝,又游弋往上,进了那女子头颅之内。有见识稍广的认出这使得是的寻幽诀,能洞察鬼魂前生之事,不过这术法并非寻常鬼吏能驾驭。

      崔珏起身,朝众人方向画了一方水镜,水镜之中正是那怨灵的因果缘尘。

      原来这怨灵唤作辛夷,前世乃塞北回鹘可汗之女。回鹘原为天山脚下漠北铁勒中的一部,初隶属突厥,□□汗国灭亡后,又依附于当时较为强盛的薛延陀汗国。辛夷坞曾祖一辈曾遣族人南下,同中原霸主建交。其父辈得卫国兵力驰援,联合诸部一举灭了那薛延陀汗国,建立回鹘汗国。

      然而近些年间,中原式微的苗头渐渐显露,内乱频频,自顾不暇。回鹘可汗为报答当年卫国出兵援助的恩情,非但没借此纷乱形势,拓宇卫国疆土,反倒亲率骑兵南下,助卫国平定内乱,收复长江以北多地,可以说是对卫国社稷有再造之功。作为回报,卫国除了大加赏赐外,还规定开放边市贸易,卫人可以卫绢、粮食同回鹘人交易马匹、牛羊,两国来往甚密,睦邻友好。

      虽未曾涉足中原,但中原的诗书礼乐已渐渐渗入回鹘民众之中。当世大家王维有一句诗形容塞北风光,“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又有一诗集状写辋川山水风物,引得无数草原儿女对千里之外的江南之景颇生向往。

      择了花名作汉名,辛夷便由此而来。

      及笄那年,辛夷跟随可汗身边一位得力副将,前往春绯城进行马匹交易。春绯城乃边境重镇,出城北上便是春风不度。

      第一回踏入卫国疆土,辛夷掩不住满心好奇。游牧部族好迁徙,不会久居一处,每每必寻得水草丰美的地方。春绯城却让辛夷第一次认识到,原来耕作五谷、往来通商、兴办教育、修拟律法,真的可以让百姓安守寸地,国泰民安。

      副将怕误了时辰,先行将马匹送往指定的交易地点,又派了几人同辛夷随行,以保护回鹘公主安危。辛夷一行人便从街头的冰饮铺子,吃到巷尾卖糖人画的摊前,什么街头杂耍、酒楼说书,全都看了听了个遍。

      眼见天黑,辛夷圆满地拍了拍食饱腹涨后微微隆起的小肚子,抬脚出了城里最有名的醉仙楼,正打算前去与众人会合,却听到酒楼一侧的深巷之内,传来几句刻意压低嗓音的谩骂,再细细听,又是顿拳打脚踢的声音。

      或许每一个狗血悲剧的开头,都是农夫与蛇的故事。辛夷当时救下被奴仆欺凌的陆杳,就是这么一出。

      男孩的个头和女孩差不多,两人该是年岁相当。救下之人浑身是血,半阖着眼,一声不吭,却叫那微微颤动的双睫戳穿了佯装的镇静。辛夷轻吐了口浊气,眼前之人至少意识还算清醒,见半天问不出家住何处,便自作主张把他带回了草原。

      草原的牛羊奶酪和辛夷的悉心照料将陆杳调养得很好,就连个子也开始抽条,没过几年便长成面若冠玉的翩翩儿郎。

      陆杳不善骑射,辛夷便以爱驹良弓相赠,亲自教他怎样飞身上马,怎样搭弓射箭;陆杳喜读书识字,辛夷便留心托人从边市带来书册笔墨,自己也日日习字,勤学汉话。

      直到有一天,陆杳提出要和辛夷一同前往边市,抵达当晚,不告而别。

      卫国内乱堪平,国之大业却又落入宦官手中。阉党谏言,回鹘日益强盛,恐为敌患,应对边境牧民苛以重税,重开塞北之上的安西、北庭两处都护府,派遣重兵把守。回鹘可汗却对此浑然不知,还在思索着联合卫国共同抵御吐蕃对西域的进攻,借此重开被吐蕃切断的东西陆路交通。

      朝廷税收繁重,外族虎视眈眈,回鹘腹背受敌,老可汗气急攻心之下卧床不起,事态竟成无力回天之势。卫国以和亲之故求娶回鹘公主,出使之人正是陆杳。冷面玉郎摇身一变,成了如日中天的卫国九皇子。

      谁人不知回鹘可汗膝下独女。

      和亲是假,人质是真。有族人认出陆杳,破口大骂。边市被封,昔日往来相识的商贩一时间作鸟兽散,回鹘过冬的粮草贮备不足,措手不及。

      和亲之事,不得不从。

      回京的兵马车队足足走了两月有余,马车外的风景也从广袤无垠的草原变成熙熙攘攘的市集。车马如织,人流如练,哪里还有半分塞北的萧瑟凄凉。辛夷知晓,这是到了京都。

      成亲当晚,陆杳并未现身。辛夷料想着人是等不到了,便伸手揭了喜帕,取了头饰,就着冷菜冷饭囫囵着垫了垫肚子,最后熄了那堪堪燃尽的红烛,和衣上了床,黑暗中双目清明,盯着床榻上方的楠木,月光下隐隐可以辨别出上面的刻字--“早生贵子”。

      门外候着的丫鬟见屋里动静不再,以为人睡下了,就和巡夜的门房有一搭没一搭地嚼着耳根子,说着九皇子今日八成又在丞相府过夜。

      卫国皇帝垂垂老矣,阉党丞相两派势如水火。宦官得宠,丞相在朝势力却也盘根错节,辛夷想着,丞相府未尝不是一方助力。

      老皇帝行将就木,诸位皇子蠢蠢欲动,驻于岭南的十六皇子都借口勤王赶往京都,妄图分一杯羹。陆杳却在此时自请离京。

      整个九皇子府几乎都要被迁走。两人回到初识的春绯城,在城里租了处庭院。府邸不大,两人的寝居倒也因此觉着离得近了些。

      这里没有丞相家独女,没有那些名贵娇艳的花。辛夷最喜园子西南角那株亭亭如盖的枇杷树。

      只是陆杳好像还是很忙,不知是把她安顿在这里,还是遗忘在这里。

      来年三月,陆杳受诏回京,只身一人。不过数月,入京都,立太子,帝薨,辛夷不知,一切发生得太快。

      春绯城没有等来陆杳,却等来新任皇后的心腹,和一道“押解罪族之女,速入京”的旨意。

      原来举案齐眉的假象只是为了从她嘴里套出回鹘择居所的规律,原来相敬如宾的背后也可以集结兵马一举歼灭忠心不二的臣民。

      一出请君入瓮的好戏。

      回鹘好迁徙,居无定所,草原之上难觅踪影,即便俘获普通的回鹘族民,他们也无法依照天时地势推演迁徙去往的方位。陆杳只好从她口中套话,寻得那平日不见首尾的回鹘一族。

      直到回京前,辛夷都还不愿相信,眼前朝夕相对之人,背后竟是步步算计。

      陆杳把辛夷安顿在京城郊外。回城,进宫,即位,立后。

      新后自是丞相府独女。

      成亲当晚,辛夷收到了陆杳戕害族人的罪状,字字句句,皆是血泪。书信之人控诉卫国和新皇偏听偏信、忘恩负义,控诉身为可汗独女的她引狼入室,招致族人尽灭。

      妇人愚昧,只顾儿女私情。

      读至回鹘可汗含恨而终,辛夷脑中的最后一根弦也崩了。

      爱而不得,又背负着家仇国恨。身为女子,既无法掌控自己的心,像男子那般收放自如;又寻不得法,力挽狂澜家国命运。

      终是以自刎收场。

      塞北儿女的刚烈,无力回天的愤恨,在生命的最后尽显。也难怪魂魄会化作一团浓郁的黑紫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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