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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午后阳光明媚,海风徐徐。
福叔身姿笔挺,恭敬地站在陆哲翰身侧,一脸耿直道:“少爷,如果商队改道,经衡州后再走北海,会比寻常浪费半个多月时间。到时候,恐怕会延误交货。老爷若是知道了,又该罚你跪祠堂。”
“你错了。”陆哲翰心中早有打算,气定神闲道:“经衡州后直接取道金兰湾,我们会如期抵达琉球。”
“少爷,万万不可!”福叔年纪大阅历深,行事向来稳重,听完后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惊讶,只是尽一名老奴的本分劝道:“金兰湾海盗出没频繁,我们的商船上都是极品的茶叶与丝绸,他们若得知消息必然会倾巢而出,烧杀抢掠,还望少爷三思!”
“福叔,这就是我三思后的结果,你不必再劝。”陆哲翰双手撑在栏杆上,望着蔚蓝的大海感慨道:“听神算子九月说,这样的好天气不多了。”
福叔跟着叹了口气,“少爷,我知道你是想多留薛姑娘几日,才出此下策。来日方长,等我们返回江南,你大可以把姑娘约到府上来慢慢叙旧,而不该拿整个船队的命运去冒险。”
听闻此言,陆哲翰将视线转向福叔,见他满面沟壑两鬓斑皤,手掌重重压在他的肩头感慨道:“福叔,你老了。”
福叔正欲辩解,陆哲翰径直越过他,朝他的后方走去。
薛采养伤期间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画好了轮椅的图纸。
这轮椅也算她师父的独创。大概是两三年前骤雨初歇的清早,她师父进山采药,不慎踩空滑倒扭伤了筋脉,回沧澜居后就给自己设计了一把奇奇怪怪的可以滚动前进的椅子。
薛采瞧了后叹为观止,下意识地将轮椅的构造记在了心上。
没想到的是,有朝一日会派上用场。
薛采推着崔珩来到甲板上,在心底里又一次感谢师父恩德。
“小师妹,外面风大,你身体刚刚有点起色,还是回房休息吧。”陆哲翰迎上去,不假思索的解下自己的鹤氅披在薛采肩上。
“师兄,我不打紧。”薛采将披风取下来,没有还给主人,反而罩在了崔珩的膝盖上,“小恩公,你当心着凉。”
陆哲翰见此,脸色登时变得难看,但他没小气到把鹤氅讨回来,只是重重的瞪了崔珩两眼,而后对着薛采近似邀功道:“小师妹,我命人打造的轮椅可还趁手?”
当薛采把图纸交给他时,他怔忡了片刻,因纸上画的东西实在太过诡异。后来薛采解释说这是师父的创意,他才觉得一切合情合理。
毕竟,那个老头儿的脑袋里时常会蹦出一些让人难以捉摸的,近乎异想天开的怪点子。
等船上精于木工的匠人把轮椅打造完,陆哲翰一看之下对师父有了一丝丝敬佩,虽然从前总是对他不服气,但不得不承认这轮椅对行走不便之人大有裨益。
“师兄,你看。”
薛采推着崔珩加紧脚步在甲板上小跑起来。轮椅来去自如,很是便捷。
但甲板上堆满了杂七杂八的货物,她担心车轮会被什么东西卡住摔着崔珩,慢慢的把速度降下来,回到陆哲翰身边,赞叹道:“比师父做的灵活多了!”
陆哲翰听到这句夸赞,心头熨帖不少。
崔珩坐在轮椅上,由着薛采把自己推到这儿推到那儿,等薛采新鲜劲过去,才不疾不徐吩咐道:“推我去船首。”
那儿有很大一片空地,薛采停住脚步,让轮椅正对商船航行的方向。
大海辽阔如斯,一望无垠。
崔珩眼望前方,拂面而过的海风舒爽怡人,他感到郁结在心中的情绪一点点被瓦解。无论过去经历什么,无论将来会变成怎样,这一刻他见过大海。
薛采呆在崔珩身边,见他默不作声陷入了沉思,静静的不去打搅。
忽然,离他们十步远的地方来了四名光着膀子满身肌肉的壮汉,他们两人一组站在一左一右两根木桩前,不约而同的往掌心里吐了口唾沫,然后搓搓手,解开绑在木桩上的绳结,喊着号子默契十足的将一张巨网从深海里拉了上来。
薛采被吸引了注意力,丢下崔珩跑过去凑热闹。
巨大的纱网里面满满的都是活蹦乱跳的鱼虾,四个男人有条不紊的将鱼虾倒入早已准备好的圆木桶里。
薛采自小生活在内陆,这些鱼虾全是她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有一条鱼长得颇为奇怪,她找了半天没找见它的眼睛,还有几只虾撑开身子时比她的手掌还长。
“几位哥哥,我们今晚吃这些东西吗?”薛采满眼期待。
在吃这方面,她的胆子毫不逊色于师父李若鸿。只要是能吃的,都敢于尝试。而这些鱼虾虽然长得奇奇怪怪了些,但吸收大海之精华,味道绝对差不了。
有人在她身后轻笑,薛采回头一看,赧然道:“师兄,你笑什么?”
陆哲翰刚刚回船舱处理了几件杂事,因放心不下薛采又回到甲板上,却见她目不转睛的盯着木桶里的鱼虾,满脸垂涎之色,心里觉得万分好笑。
“小师妹,你这回算赶上好时候了,我们船队很少能一次性捕捞到这么多海货。今晚你就敞开肚子吃吧,这么多天了也该换个新鲜口味。”陆哲翰没有察觉到,自己说话的语气中带了一丝宠溺。
“真的吗?”薛采眼睛亮闪闪的,鱼虾还没上桌已经食指大动,“我见小恩公胃口很差,不知这些海味合不合他心意,我把他推到这边来看看。”
说着,忙不迭走向船首。
左脚刚向前迈出一步,却踩到一样硬邦邦的东西,薛采好奇地低头一看,是一只正横着身体爬行,想要穿越甲板逃回大海的大虫子。
这东西全副武装,像个威武的将军。
薛采俯身将它捡起,不料大虫子举起钳子夹住了她的手指。她痛得嗷呜一声,眼冒泪花,奋力甩手才将其摆脱。
事情发生的太快,陆哲翰来不及阻拦,急忙抓过薛采的手仔细瞧了瞧伤口,无奈道:“这东西叫螃蟹,不能随便乱抓,等会儿让莫大夫替你擦点药膏。”
薛采瞧见螃蟹肆无忌惮的在她脚边爬来爬去,假装生气道:“这小东西太不把人放在眼里,我得好好和它讲讲道理。”
这一次,她学聪明了,手指抓在螃蟹的身体两侧,任它如何挥舞钳子都伤不到她。
“小恩公,你快看这是什么?”薛采兴奋地跑到崔珩面前,蹲下身举起手臂扬了扬手里的东西,笑得一脸灿烂,炫耀似的道:“你也没见过吧,它叫螃蟹。”
崔珩淡淡瞥了一眼,毫无兴趣。
薛采若有所思道:“这东西凶得很,两只钳子尤为厉害,你说我们养几只在身边当暗器如何?”
崔珩不答,他晒了许久的太阳,身体感到困乏,眼前的画面渐渐变得模糊不清,也听不见薛采在讲什么,只觉得意识在慢慢的沉入黑暗,噩梦向他袭来。
薛采见崔珩毫无征兆的闭上了眼睛,着实被吓了一跳,顾不上管螃蟹,不知轻重的推着崔珩的肩膀,焦急地唤道:“小恩公,小恩公,你怎么了?”
“让老夫来看看。”莫大夫突然从两人身侧出现,一手搭在崔珩的脉搏上,一手不停地捻动小胡子。
“好端端的,他又怎么了?”陆哲翰对崔珩总有一些些不满,语气不耐道。
莫大夫诊完脉,静了好半晌才迟疑道:“他大概是睡着了。”
薛采悬起的心落下,“我得赶紧把他推回房里,舱外终究有几分寒意。”
莫大夫伸手拦住薛采,压低声音道:“按理说,他受的只是皮肉之苦,调理了多日,人也应该恢复精神了。但照我的观察,他一日不如一日清醒。所以这些天你要对他多加留意,但也别累着自己。”
薛采点点头,“我会日夜守在小恩公身边的。”
回房后,薛采在陆哲翰的帮助下将崔珩抬上了软榻,“师兄,你若有其他事就去忙吧,我一个人留在这儿照看他。”
陆哲翰倒没什么着急紧要的事情,从靠窗的木架上抽了一本书,紧挨着薛采坐下,柔声道:“我陪着你。”
崔珩睡觉,陆哲翰看书,只薛采一人无所事事。
她看一会崔珩,发一会呆,回神时发现崔珩额头上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就从衣袖里摸出一块褪色的棉帕子,认真的帮他把汗擦干。
忙完这一切正要缩回的手,猝不及防被崔珩抓住了,“娘,别走。”
他的声音充满了无助与彷徨,仿佛有什么东西一下子击中了薛采的心脏。她不禁想起已故的双亲,心头又苦又涩。
薛采连忙别开脑袋,想压下泛滥成灾的难过,把即将夺眶欲出的泪水憋回去,却与一直将目光停落在她身上的陆哲翰对视了一眼。
从来不愿意在别人面前流露出脆弱情绪的姑娘免不了有几分尴尬,她眨眨眼,挤出一丝笑用嘴型打趣道:“我好像占了人家便宜。”
陆哲翰的注意力在两人紧紧相握的手上,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心中会产生难以排遣的不悦,只觉得这幅画面分外刺眼,忍不住用严厉的口吻提醒道:“小师妹,男女授受不亲。”
薛采不甚在意道:“师兄,我若把手抽走,崔珩误以为他娘不要他了,会害怕的。”
这话一字不差落入陆哲翰耳中,如石坠湖面激起涟漪,他霍然起身,发泄似的将书砸在几案上,头也不回地走了。
薛采啧了一声,暗忖几年未见她师兄竟变得如此古板守礼,江湖道义在男女大防面前不堪一击。由此想来人一旦入世,就免不了受世俗的束缚,难怪师父决意隐居,做个逍遥散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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