般若与花

　　譬如昨日·时光倏忽而逝，时光又是那么的漫长。
　　五个多月的时间，秦朝又变回了从前的那个自己，体面而淡泊，努力的工作，下班回酒吧喝酒，Lisa和老穆成为了他固定的酒友，几乎一天不落的喝。喝多了就唱首歌。醉了，也有过几个女人，第二天他就觉得她们恶心，自己也恶心。

　　“安岚，最近我想回去看看Steven。”
　　“就你一个人吗？”
　　“嗯。”
　　“可以啊。”
　　秦朝回家的时候Steven却不在。
　　“Steven怎么还不回来？”
　　“你回来看他他就得巴巴的候着吗？他想见你的时候你怎么不在呀。”
　　秦朝笑笑。
　　“话说咱们离婚的时候你怎么连说都没说你要Steven啊？”
　　“多长时间了，怎么又扯那去了？”
　　“你是压根儿就没想过要孩子吧？”
　　“是啊，他跟你一起那么久了，再说你根本也不会给我。”
　　“我越想越不是滋味，你是怕Steven耽误你跟你的小美人儿的幸福生活吧？”
　　“现在怎么又说这话？”
　　“说话的自由我还有吧。”
　　“你有没有找男朋友？”
　　“我可没你那本事啊，旧的还没去新的就已经来了，我这半老徐娘带着个半大孩子谁要我啊。”
　　“安岚，但是咱能不能不这么说话？”
　　安岚噗嗤笑了，“行，我的气也撒完了，就到这吧。”
　　秦朝也笑了。

　　一家三口又坐在一张桌子前吃饭，秦朝有点恍惚，好像中间什么也没发生过，那一段记忆空白了。
　　天黑了，他开始有点尴尬，“我先回酒店。”
　　“哎呀，你就住家里，睡客房。”
　　“不太好。”
　　“爸，你就睡家里吧，我想跟你聊天，我妈想跟你喝酒。”Steven说。
　　秦朝终于找到了台阶。
　　“儿子，你也喝一口。”
　　“才多大就要喝酒，不行。”
　　“妈，有我爸在，你就让我喝吧，我人生第一次喝酒跟我爸一起，很有意义啊。”
　　秦朝觉得Steven长大了，他欣慰的看着他，“儿子站起来跟爸比比个。”Steven已经到他耳朵了“不得了啊小子，有一米八了吧？”又转向安岚，“安岚，你还记得不，我14岁的时候多矮？”
　　“记得，好像还没我高，还两条腿像麻杆一样。”
　　“哈哈，没错。咱们那个时代的孩子好像总是成熟的那么晚。”
　　“是啊，青春期来的也比Steven晚啊。都十好几了还不知道谈恋爱。”
　　“我可是好孩子，吴大夫是家里来了女同学都要斜着眼睛看人家。再说也没有让我喜欢的女同学，我那些女同学一个个也不知道怎么了，各个咋咋唬唬的，听她们说话脑仁儿都疼。”
　　“还怪人家，是你自己呆。”
　　从少年到青春有多少故事啊，不能用刻骨铭心来形容，却是世上最美好的，他们各自陷入了沉思。
　　几瓶红酒喝完了，秦朝把肚子里的话也都掏净了，他说，“好啦，今儿就到这儿了。”歪歪斜斜的径直走向了卧室。安岚的心通通的跳着，也慢慢往回走。秦朝已经倒在了床上。安岚凑过来，“喂醒醒，脱了衣服睡。”
　　秦朝朝里面翻个身继续睡。有人扑到他身上，在他脸上亲了一口，丰满的胸脯压在他胸口，“那个女人又干又柴，到底有什么好？人都走了，你还念念不忘……”秦朝忽然一机灵，呼的一下子又坐了起来，愣了半晌，说“对不起啊，喝太多了，跟你说些有的没得，你早点睡吧，我回酒店了。”

　　坐在酒店的落地窗前，窗外漆黑一片，秦朝也不知道自己在拼命的往外看什么，感觉酒醒了。第一眼就心动的人，果然要喜欢很久很久啊，秦朝不禁苦笑。他想起他们最后分别的那天，她星星一样深邃却深情的眼睛，她那悲伤却更加让他心动的笑脸，她洁白，单薄的身体充满了热情，纤细的腰肢和微微隆起的胸脯是那样柔软纤弱……一日三餐，诗书酒花，谈天说地，□□焚身……平凡得跟所有的伴侣毫无二致，可是她是那么好，只有他知道的好，在自己的面前，她卸下了所有的铠甲，给了他温暖的小日子……可是她却让自己去找别的女人，本来在这世界上，也许不止有你一个人可以做我的女人，可是只有你闯了进来，占领了高地……世上还有比你不负责任的人吗？

　　Steven似乎感觉到什么，他不再要求秦朝回家了，而是每天放学都到酒店来见爸爸。
　　“Steven，你会不会觉得爸爸抛弃了你？”
　　“爸，我理解你。”
　　“你怎么理解的呢？作为孩子不是应该恨我吗？不是应该竭力撮合父母有一个完整的家吗？”
　　“我不是那种孩子，我希望你们都快乐。至少有一个人快乐吧。”
　　“你真的长大了，跟我上次见你时候不一样了。”
　　“我还是那样其实，只是我现在懂得了爱情，我在学校里也感觉到了三角恋爱。”
　　“你？”
　　“不是我，是我的同学，我感觉他们也挺痛苦的。”
　　“哈哈，你们这个年纪如果恋爱痛苦，那爸爸这个年纪的恋爱就要辛苦十倍。”
　　“你都这么大年纪了还恋爱，听起来就挺痛苦。”
　　“也许吧。因为是两个人的事，一个人决定不了。”
　　“你们分手了吗？”
　　“看起来是的，但是我总觉得没有，每一次渐行渐远的时候，命运就又把我们重新拉回到一起。”
　　“爸，你竟然开始相信命运了？”
　　秦朝笑笑，“你爸也是被逼的无法可想了。”
　　“爸，你想办法让她怀孕，然后她就会回到你身边。”
　　“你怎么知道这些。”
　　“电视电影里都这么演。”
　　“这一招呢对那个姐姐可能不是那么管用，你再替爸爸想想别的办法。”
　　“这样啊，那你就对人家好呗，要诚心诚意的。要不，你还是放弃吧，反正你还有我妈。”
　　“不许胡说了。”
　　“爸你想过我妈吗？想跟她复婚吗？反正你的女朋友都不理你了。”
　　“怎么说呢，就像一个多年老友，不需要特别的想，但是怎么也忘不了。”
　　“你不喜欢我妈妈了，你再也不会回到我们身边了。”
　　“爸爸没有一刻不想着你的，我是你爸爸，什么也改变不了。”
　　“跟那个姐姐在一起也会想我吗？”
　　“会啊，从前她一直说很想见你，还想讨好你。”
　　“行，等那个姐姐回来了，我去你家看看她长什么样。”
　　“好。你长大了，很多事可能跟妈妈没法交流，有什么问题就问爸爸，爸爸24小时随时恭候。”
　　“有些话对你也说不出口。”
　　“我觉得你挺敢说的呀。”
　　“那是你们的事，我的事我就不好意思了。”
　　“看来你小子已经有挺多心事了呀？”
　　“还行，也没有多少。”Steven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下次带吉他来，给我弹弹，咱俩切磋切磋。”
　　“比试比试？”
　　“比试就比试！”

　　店里迎来了用餐的高峰期，向北挺着大肚子在屋子里转来转去。老板忍不住喊她，
　　“要不是怀孕不能开除员工，我一定立刻把你开除掉。我给你发工资，你不要来上班了，你要是出点什么事，我怎么安心啊。”
　　“大夫说了，多运动对生孩子有好处。不上班我不能拿你的钱，但是不拿你的钱我怎么生活啊，孩子生下来之后更需要钱，这个时候你可不能赶我走。”
　　“不但我害怕，连店里的客人都有意见了。”
　　“他们提意见让你别用我了？”
　　“不是，他们提意见说让我被那么刻薄！”
　　向北笑起来：“对不起啊，我也知道自己这样的确让人家害怕，要不是没办法，我也不会这样。”
　　“唉，这样吧，你别端盘子什么的了，你去收银吧。”
　　“我问一下啊，收银员工资低啊，我不愿意。”
　　“工资一样的。只要你不滑倒，不碰到桌角，不累着，我就烧高香了，哪敢给你降工资。”
　　“好吧。对不起啊，老板，给你添麻烦了。”
　　“没有没有，你这样的人平常我求都求不到，就是怕你有危险。你自己多加小心，除了收钱什么都不用干，收完钱你就坐着，别一直站着，听见没？”
　　“我知道了。”
　　“另外你现在怀孕可能胃口不一样，你要是想吃什么，就跟厨师说，我跟他说好了，吃啥让她给你做。”
　　“那不行，已经够麻烦你多了。”
　　“我是给孩子吃的，你要是不点啊，我就让厨师给你做大肉，然后看着你吃下去。”
　　向北笑了，“谢谢。”

　　根本不用特别的去想，去记，秦朝清清楚楚的知道离向北30岁还有多少天，那一天是他要去见她的期限。不管她说出多么不可思议的要求，他也愿意接受，一切好像都变了，她也该变了吧？

　　从黄昏到天黑，吃完晚饭的人们陆陆续续的来到院子里散步，运动，闲聊……向北家的灯还是黑的，秦朝坐在长椅上，快被蚊子吃了。十点半了，还没见灯亮，秦朝正在胡思乱想，忽然看到一个大人牵着一个孩子缓缓的从远处走来，走得近一点，秦朝看到那个人像蜘蛛一样四肢细瘦而肚子却不协调的鼓着，大概是个孕妇，瘦的也太可怜了吧。孕妇走的很慢，身边的小孩极小也走的很慢，两个人歪歪斜斜的在那条并不漫长的甬路上走了好久。
　　她们离秦朝越来越近了，秦朝不想盯着人家看便慢慢转过头去，最后的一抹余光，他看到了孕妇亮晶晶的脸和眼睛，那是向北！向北也看到了他。
　　秦朝低声的问：“你打算瞒着我到什么时候？”向北只是像个傻瓜一样的呆呆看着他，眼睛里亮晶晶的。
　　“又不说话！那么宝贵的孩子，他来了，你就这么对待他？”
　　“我认识你的时候40岁，现在42了，每一天都在受着折磨，你说，你要怎么样才能不再折磨我！”他忘了要哀求她的初衷，终于失控大吼。周围的人渐渐的围拢过来。
　　“年轻人，不好这么对孕妇说话的啦，她是孕妇你没看到吗？出了事谁能负责的啦？”好事的老太太说。
　　“我负责！”秦朝大声说。
　　“孩子又没在你肚子里？你怎么负责的啦？”
　　“这个孕妇怎么这样瘦的啦，真是可怜，你这个人怎么这样的啦？”善良的大妈们不依不饶。
　　向北说：“回家说吧。好吗？”
　　秦朝弯下腰抱起了恩恩，一手拉起她。
　　“啊呦，造孽，到底是怎么回事啦？”人们议论纷纷。

　　“我愿意跟你回家。”秦朝笑了，“你总是这样让我无法琢磨。”
　　“你没有错，却跟我一起接受了惩罚，就让这痛苦早点结束吧。”
　　“就这些吗？还有什么话，都说出来。”
　　“我知道自己是不被人祝福的，或者说是天理不容的那种，我是一无所有，可是不能让你也一起受人厌恶。”
　　“有没有天理跟他们有什么关系？你难道要被别人绑架一生吗？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喜欢一个人就是她输了也喜欢，她狼狈更喜欢，她做错了还喜欢……就是无条件的站在她的那一边。现在错的是我，你也愿意这样对待我吗？”
　　“我们都是明知故犯吧？是从没有串过供的卑鄙的同谋者，打着爱的旗号。”
　　“爱有什么错？违心的装圣人就高尚了？一个人跳过对自己负责去谈其他，那是虚伪。”
　　“我以为自己很勇敢，可是后来我发现那不过是在掩饰懦弱，我越爱你，越怕失去自己。”
　　“我们都一样，是普通人，会恐惧，会犯错，渴望爱。”
　　“秦朝，你知道现在我在想什么吗？我在想，自己怎么那么好命？”
　　秦朝笑了：“听到你这样说，知道我有多高兴吗？你在说自己好命！”
　　“因为你，我成为了更好的自己。”
　　“我也因为你找到了真正的自己，勇敢，磊落，纯真炙热。”
　　“分开之后的每分每秒我都在想你，发现自己怀孕的那个时刻，我真的好想好想你啊。”
　　“为什么不来找我？我要是不找来找你，你就这么过一辈子吗？”
　　“我不会去找你，你不来，我就知道你已经拥有了山川大河，瑰丽的晚霞，遍野的玫瑰，或许已经把我忘了。我把所有的时间都留给你，你一天不来，一年不来，十年不来，我永远不会打扰你，只是一直一直等下去，也许也会找一个差不多的男人度过一生，想要给孩子们一个爸爸。”

　　向北常常感觉疲惫，上班、带孩子加上身体比较弱，吃睡还都跟不上，她以为很正常，只是给自己买了点维生素，虽然一样忙里忙外，可是她明显感觉自己越来越懒，想躺着。然后她又开始恶心干呕，有一天早晨起来胆汁都要吐出来了，她既然感到害怕，她怕自己得了什么绝症，如果真是那样，恩恩怎么办呢？她请了假抱着恩恩去了医院。
　　从医院出来，她耳边又响起了十年前医生的话，可是现在他竟然怀孕了。她又想起了奶奶说的“女人不生养，就抱养一个，那孩子就会带着孩子来了。”向北看着恩恩，想起了安安，也许是恩恩为她带来了孩子，也许是她的身体恢复好了，也许是上天赐怜惜她，也许是她的善心有了回报，也许是老天不忍她和秦朝断了联系……向北哭了，她多想把这个消息告诉给秦朝知道啊，手机拿起了又放下，放下又拿起……

　　那一夜她一整夜躺在那里，睁着眼睡不着，无限的欢喜和无数的忧虑与恐惧轮番登场。她担心这十个月，也担心他（她）们以后长长的余生，一个孩子她还可以应付，可是两个自己可以吗？她想了很多很多，想起了自己漫长的前半生，也想到了许久以后，想到了找一个老实巴交的男人，嫁给他，跟他一起养大两个孩子，让他们有健全的家，有个疼爱他们的父亲，可是哪有那样的男人呢？真的有了那样的男人她真的就肯嫁给他吗？她想两个孩子什么时候才能长大，想到了自己变老的样子，头发白了，满脸皱纹……三个人的人生责任是多么的重大，她哭了，走过绝望，也走过了欢喜，下一步又会走向怎样的未知呢？

　　秦朝哭了，“今天之前我想了一百种可能，包括赖在你家不走；给你下跪，求你跟我回去……唯独没想过会是这样。”
　　“这世上没有任何事需要你给我下跪，你只要说你需要，我都在。”
　　秦朝高大的身躯忽然单膝跪了下来，“嫁给我吧！我不想让你一个人，也不能过没有你的人生，从今天开始，我们简简单单平平凡凡，像所有夫妻一样，朝夕相对，柴米油盐，把孩子们养大，一起变老，不用再看任何人的脸色，不再为未知的明天忧虑，我们的一生就这样过好不好？”
　　“好。”向北伸出了手，让他戴上了那枚戒指。
　　“还要再答应我一件事。”
　　“起来再说。”
　　“不。你先答应我。”
　　“我答应。”
　　“再也不要哭了，如果以后我惹你生气，你就骂我踢我，但是不要再哭了，你哭简直是拿刀捅我。”
　　向北笑了，“还是文化人呢，人家说扎心，你说拿刀捅你！”
　　秦朝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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