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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许烟盯着文件上那一滩咖啡渍,拿烟的手指微微颤抖。
“谁弄的?你?还是你?”他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怒火,尽量用平稳的语气问。
办公室内一片沉默,只有空调嗡鸣声。
过了良久,一个穿黑色短裙的红发女人说道:“我早就说......”
她话还没说完,许烟揉着太阳穴走到办公桌旁坐下,把烟摁灭在烟灰缸里,手指朝门口挥了挥:“你出去吧。”
年轻男人连忙地点了点头,逃跑似的出去了,女人不屑地看了他一眼,自顾自地在办公桌对面坐下,还翘起了二郎腿。
许烟有些烦躁地扯了扯领带,解开了两颗扣子,看着女人侧脸,神志有一瞬间恍惚。
这女人叫秋迟,是他老婆,半个老婆。
秋迟一年前就失踪了,如同人间蒸发一般,许烟动用了一切力量都找不到丝毫线索。一日夫妻百日恩,时间越久希望越小,许烟白日里没有表露出什么,公司没有受到影响,只是每逢深夜就会找朋友们叙旧,精神状态看起来很不好。
直到半个月后他接到一个电话,他的大学同学兼好友赵博士听闻了这件事,问他要不要作为志愿者加入他们的新实验。
只需要一根头发,就可以复制死者生前的样子,容貌、记忆、甚至思维方式,只是实验还在研发阶段,不保证成功,并且要绝对保密。
许烟抱着酒瓶醉眼朦胧地对着手机点了点头,不停地说着“好”。
当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厨房的地板上找到一根长发,装在小试管里送给赵博士时,他仿佛看见一道光出现在眼前。
实验的道路总是坎坷的。
赵博士的实验成功了一半,除了新秋迟只会说那句令人厌烦的“我早就知道”,几乎和之前一模一样。
“我早就知道。”
“我早就知道。”
“我早就知道。”
......
许烟日日夜夜听着这句话,语调上扬是讽刺不屑,平缓些是关心担忧,再往下甚至透露出女人的委屈,这日子悄无声息地过了已经半年。
他刚才出去接了赵博士电话,说晚上要来看试验品的状态,每周固定三天,这三天他脾气总是不好的,大约是想到真正的秋迟还下落不明,心里总要难过一番。
许烟心烦意乱地翻了翻文件,上面的咖啡渍顺着流到桌子上,他叹了一口气,给人事处打了个电话,这文件属于机密文件,小陈留不得了。
他拿起茶杯在饮水机旁接了半杯水,递到女人面前。秋迟还是别着脸没看他。
许烟也没有坚持,把水杯放在桌子上,放低声音说:“我说过了,不要动我的文件。”
秋迟没理他,动也没动。
许烟倚着办公桌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败下阵来,语气颇有些无奈问:“......天这么热,你怎么来了?”
秋迟打开手提包,从里面拿出几张医院的化验单,往桌子上一扔。
许烟一张一张地翻着,过了半天嘴角才抽搐了几下,神色也不见多高兴,“别开玩笑了。”
秋迟猛地站起来,把桌子上的水泼了他一脸。
许烟不在意地摸了摸脸上的水,用开玩笑的语气说:“原来怀孕了脾气那么大啊。”
秋迟眼角有些泪,有些委屈地说:“我早就知道,我早就知道......”
许烟伸手把她轻轻揽入怀里,“好了好了,怀孕了就不要到处跑了,我们回家吧。”
到家已经晚上六点,许烟开车比往常慢了很多,路上还特意去买了秋迟爱吃的鱼。
许烟将车开入自己车库,看着秋迟上了电梯,嘴角的笑才慢慢收敛。他盯着手机屏幕,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方向盘,等了大概十分钟,才从车里出来。
给他开门的是赵图,穿着一身休闲服,身后的秋迟笑意盈盈地看着许烟,乍一看,还以为他是客人。
“今天来得这么早啊。”许烟边换鞋边对赵图说。
“嗯,今天研究所任务少,就提前过来了一会儿。”
“给你说个好消息”,许烟冲赵图眨了眨眼,拍拍他肩膀,“秋迟怀孕了。”
“啊?是吗?”,赵图眼睛猛地睁大,看起来惊讶极了,语调止不住地上扬,“啊,那得好好休息,买了什么,我去做饭。”
许烟笑了笑,往厨房走去,“怎么能让客人下厨?你们都歇着吧,我去做鱼。”
赵图扶着秋迟往客厅走,回头喊道:“鱼要少放辣,别放那么多花椒。”
许烟笑着应了,关上厨房门,把鱼扔在案板上。他盯了案板上活蹦乱跳的鱼一会儿,慢慢地拿起菜刀开始刮鱼鳞,鱼在案板上奋力挣扎,案板上的水溅了他一身,许烟却像没感觉到似的。
十分钟后,许烟看着案板上鲜血淋漓的鱼,轻轻地啧了一声,像是自责地说:“忘拍晕了。”
他正准备切鱼片时,突然听到客厅很吵,像是来了什么人,还没来得及发问,厨房的门被一个穿警察制服的年轻人拉开。
“许先生您好,我是M市公安局刑警大队的刑警宋清”,年轻警官对他展示了一下证件,“我们接到匿名举报,说您有家暴和非法拘禁等违法行为,请您跟我们走一趟。”
许烟随手拿起桌边的抹布擦了擦手,“我要联系我的律师。”
“如果您有需要,我们会代替您与律师取得联系。”宋警官绕到许烟身后,“现在请您跟我们走一趟。”
许烟把抹布扔在一边,白色的布染上一层鲜红的鱼血,在亮灯下还闪着光。
走到客厅时,许烟才发现要带走的不止他和秋迟两个人,郑图身边也站着一位女警官。
“你们抓他干嘛?”
“只要与本案相关的人,我们都要排除嫌疑,希望许先生能谅解。”
许烟有些不耐烦地点了点头,秋迟只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没有说话,赵图在一旁安慰道,“没事,只是配合而已。”
许烟看着秋迟欲言又止,还没来得及说话,宋警官就把他带出门了。
晚上九点,城市的夜生活刚刚开始,不同颜色的霓虹灯映射在车窗上,闪得许烟有些睁不开眼。
这不是他第一次坐警车,一年前秋迟失踪时,他经常坐着这样的车随着警察来回寻找,只是最后也没有下落。
“许先生不必紧张,我们只是接到举报,需要排除嫌疑。”宋警官看着许烟落寞的脸忍不住说道。他从师傅那里听说过这个人当初寻找妻子的事迹,这么个模范丈夫,他对于这个匿名举报从心底是不认的,已经做好处罚报假警的准备了。
许烟什么也没说,只是专注地看着外面的车影。
没多久就到了警局。三人被分别带向三个审讯室,许烟坐在审讯室的椅子上,盯着面前坐着的两个人,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我们是M市公安局刑警大队的刑警,这是我们的工作证件,你因涉嫌一起刑事案件,依据刑事诉讼法第64条规定,依法传呼你到公安局刑警大队,现依法对你进行询问,明白了吗?。”
许烟不在意地点了点头。
“你要如实回答我们的问题,对于案件无关的问题,你有拒绝回答的权利;你有权对有关情况作陈述和申辩;有权核对笔录;如果你回答的内容涉及国家机密、商业机密或个人隐私,公安机关将予以保密,以上内容你是否明白,有何要求?”
许烟两手交叉,倚靠在座背上,“明白,没要求。”
“你以前是否受过行政处罚、刑事处理、劳动改造等其他处罚?”
“没有。警察同志,我是个好人。”
“好不好你自己心里清楚,先说一下家庭情况?”
“我爸妈和我老婆。”
“知道自己为什么到这来吗?”
“有人举报我家暴。”
“你难道没有吗?”
许烟突然笑了一声,一改往日成熟稳重的样子,像一个挑衅的少年,“警官,其实我很想知道你们抓错人需要受什么惩罚。”
问话的张警官一愣,随即厉声呵斥,“嬉皮笑脸什么?没有证据会抓你吗?自己做过什么心里不清楚吗?”
许烟嘴角的笑慢慢收敛了下来,又恢复了心不在焉的样子。
旁边做笔录的李警官慢慢开口:“许先生,我们只是例行公事而已,希望你不要有抵触情绪。”
许烟没说话。
“说吧,一年前为什么报假警?”
“什么?”
“怎么?做过的事情全忘了?浪费警方人力物力,装出一副好丈夫的形象,自己老婆在哪儿心里一清二楚是吧?”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许烟,你知道虐待罪和非法囚禁罪判多少年吗?如果再加上长期瞒报警方,你知道后果有多严重吗?”
“许先生,你只需要把知道的说出来就可以了,现在坦白还来得及,可以从轻处罚,你的律师也会帮你辩护。”
许烟听着这两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颇有些疑惑地问:“......你们在说什么?我没做过坦白什么?”
“装听不懂?那我提醒提醒你,你们家地下有个房间是吧?”
“怎么了?我很久没去了。”
“问你去了吗?你去地下室做什么?”
“......”
“据我所知你们这个小区,当初因为别墅设计问题,地下室长期潮湿,根本没法放东西,就因为这个当初业主们还联名要起诉房地产商,后来赔了些钱不了了之,有些后来的人住了十几年都不知道那是个地下室。那许先生,你作为一个2016年才购买该房产的人,怎么记得这么清楚,还是你在那儿做过什么事?”
“如果你调查过我,应该知道我是个仔细的人,我了解自己家有什么不对?”
“是啊,许先生这么仔细的人,怎么会这么不小心地在地板上留下你和秋迟的指纹呢?”
许烟怔了一下,双手下意识地交叉。
张警官继续逼问:“许烟,非法囚禁你知道什么后果吗?”
“我之前和秋迟往地下室搬过东西,你们就是根据几个没头没尾的指纹判罪的吗?”
张警官没有说话,从桌子上拿起一个信封,从里面掉出几张照片,一张一张地展示给许烟,“这是你家地下室吧?”
许烟眉毛一挑,身子坐了起来,十指交叉地越来越紧,脸上玩味的神色逐渐消失。这确实是他家地下室,里面有一张小床,一盏台灯,满地的垃圾,看起来确实像囚禁了一个人的地方。
李警官在一旁说,“我们已经调查过了,你们小区属于高档小区,进出是有严格控制的,非小区人员除非有特殊的门钥才能进入,而且所有出入人员都有记录。那是谁来过你们家,还在地下室留下囚禁的痕迹?”
“......”
“无话可说了?早点坦白可以争取从宽处理。”
“张警官,那个床确实是我和以前的秋迟一起放的,因为那个床买的不合适,又退不了,她让我放进地下室。现在我的家里进了贼,有人在我家地下室住着,难道不该我报案吗?”
“你刚才说什么?什么叫以前的秋迟?”
“......倒装句而已,就是秋迟失踪前。”
“有一个问题我早就想问了,你老婆为什么只会说’我早就知道了’?”
“我不知道。”
张警官不说话了,把手里玩的笔往桌子上一扔,靠在椅子上与许烟对视,空气沉默了一会儿,一直在记笔录的李警官慢慢抬头说:“许烟,你和赵图什么关系?”
“朋友。”
“你知道他的工作吗?”
“以前是国家研究所的,现在不知道。”许烟淡淡地回复道,平静地看着面前的两个人。
两位警官倒是愣了一下,他们接到的举报提供了一份语音证据,是许烟逼迫赵图做实验,以此满足自己的幻想世界。
“警官,秋迟怀孕了,可是你知道吗”,许烟顿了顿,自嘲似的笑了一声,“四年前我就去结扎了,她不知道。”
“那......孩子是谁的?”张警官迟疑地问,警方确实调查了他去的那家私人医院的记录,但大部分都是精神科,并且是近几年的,确实没人去查过这方面的东西。
许烟往座椅上一靠,像是讽刺地回他:“难道张警官抓人之前没有调查清楚吗?”
“那你怎么解释这些精神病历?”
“如果你再有钱一点,就知道病历可以随你的心意变。我可以随时接受你们的精神鉴定。”
问到这里事情好像一团乱麻,起先确定的一起丈夫由于精神病囚禁妻子的案子,现在走向实在不对,罪犯变成受害人,张警官什么也没说,起身离开了审讯室,李警官又问了几个病历的问题,许烟一一对答,很快他也走了,狭小的审讯室里只剩下许烟一个人。
许烟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子,手铐发出清脆的声音,他不知道郑图造了多少伪证,以他的能力,这些警察绝对相信。
他闭上了眼睛,把头微微后仰,脑里开始回想和秋迟的点点滴滴,第一次约会、第一个拥抱、第一次亲吻、第一次一起养的小狗,第一次争吵......他们以前多么恩爱,原来只不过是过眼云烟。
审讯室外张警官盯着许烟的监控器不说话,他开始就觉得这件案子奇怪,原因无他,举报人提供的证据过于充足,几乎不需要警方再寻找什么,现在事情更加奇怪。
他正想着许烟的话有几分可信度,隔壁两个审讯室的警官也出来了,张警官看了一眼记录,供述基本一致,那个只会说“我早就知道了”的女人,说了很多其他的话。
“头儿......”一个年轻的女警官迟疑地问,“现在怎么查?”
“放人走,派人密切跟踪。找人去分析录音音频,再找人去一趟那家医院。”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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