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不逍遥

　　回到木屋处，闭眼感知一番，那人已经死了。
　　她对山中的气息已经很熟悉，很容易就分辨出那道毫不遮掩的呼吸声，在脑中构建出这个人大概的前进路径，心下有了成算，于是往必经之路上布下几个阵法，再故意露出破绽，终是将他引到最后一处大阵中。
　　那大阵威力不凡，消耗自然也不少，光是混在朱砂里的血液对她就是个巨大的损耗。
　　体力和精力到底是不如以往，以后要更加注意调整应对的策略，不能像以前那样强横了。
　　“咳咳……”她咳嗽两声，只觉得头晕眼花。
　　祸患已去，她也到了极限。
　　没力气去收拾被翻找得一片狼藉的屋子，只能在一堆杂乱中整理出炊具和干净的食物，煮上一锅野薯汤，匆匆吃下，挪步关好门窗防止虫蛇，便躺在床上再也不想起来了。
　　其实若是还能勉强支撑一会儿，打坐调息会比睡眠更有效，但她终究是撑不住了。
　　心里有事，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醒来时是在半夜。头昏口渴四肢无力，她缓了好一会儿才翻下床，察看计时的水滴漏斗，发现还是当天晚上。
　　左右睡不着，她盘腿坐好，开始调息，直到天亮。
　　下了床，她首先生好火，将有营养的食物都放在锅里水煮，将屋子收拾一番，这才推门，将门口野薯地随手整理了，开始练剑。
　　有真剑在手，到底是不同，重量上都比木剑实沉太多，太长又导致重心难以掌握，她不过练了五式已经累得抬不起手。
　　手臂有伤，她也没有胡来，放下剑，梳洗一番，认真吃饭，心里盘算着该是下山的时候。
　　顿悟后吸收了那三道金光，她心有所感：大概，这就是最后一个下山的条件。
　　不过，在那之前，还得做好收尾工作。昨天兜兜转转一大圈才布下局，现在拖着病体要去收拾，赵瑶不由扶额。
　　到了地方，她照例将东西搜刮一番，发现那清秀道士果然比之前的那个白面团一些。能证明身份的令牌一类的上面所写的姓名果然也并不叫什么“萧尚”，而是叫“陈玉”。
　　这都是末世中看惯的把戏了。
　　这人如此狡猾，为防后患，赵瑶用剑将他周围刨出一圈隔离带，将身份相关的东西一烧了之。那门内的白面团拖出来后，也是如此处理。
　　她又将物资清点一番，想起二人对话，为着不必要的麻烦，干脆全都不要，封入族地。下山后生活所需的物资，她打算用这些年储存下来的草药来交换。
　　下午，她又循着那两人的行动路线，将防护阵法检修一遍，果然有一处极偏僻阵法，因为风雨而有些松动。荣怀也没带她来过这里，不知是忘了、还是他也不知道。
　　任劳任怨地检修完阵法，赵瑶又大略将其他地方巡查一遍，不过她也知道，这山中阵法上千个，又过了这么些年，也不是所有阵法都能完好无损的，一般来说，保证核心区域的安全就已经是质量合格了。
　　至于两次被闯入到小屋，除了运气不好，也是因为小屋所处的位置还不算核心位置，而是强行搭建的“违章建筑”。赵春寒住在这里、小阿里住在这里，赵瑶也就习惯性住在这里了。整个山里，也就这一处有点人气。
　　打点好一切，她开始准备下山。
　　她之前测算过，以自己的脚程，下到山下不过十来天，身上的伤不过半个月便能好，慢慢走路也不碍事。食物一直有储备，于是她没什么困难就准备好了十天左右的口粮。
　　原本就不多的衣服损坏了一件，让赵瑶肉痛，想来想去，还是从族地中取了一把小木剑、一个最普通的储物袋和一身灰扑扑的粗麻衣服。
　　族地中适合她这个身高的，只有木剑，因此，贴身的利器仍旧是刚刚来这里时，陪她开荒的那把□□。
　　收拾妥当，她一把火烧掉小木屋，熊熊的火光倒映在她黝黑的眸子里。
　　守着火光一点点熄灭殆尽，她转身往族地出口走去，果然，这次没再被阻拦。伴随着阵阵浑厚的轰鸣，她顺利离开，开始了下山之行。
　　一边养伤，一边下山，族地外还有阵法，因着赵家后人的缘故，阵法自然是偏向于她。
　　路上有惊无险，终于在第十六天的傍晚时分，她到了山下。
　　回身去看，来路已经变样，原来是个障眼阵法，且十分精妙，光她可见的就有五六处阵法，且环环相扣，绝非等闲修仙者能看破的。就连她，现在重新上山也得花费好一番计算。
　　说是下山，其实还远不到有人烟的地方。
　　她放下包袱，取下斗笠，稍作歇息，喝了一口水，吃着干粮，站在视野开阔些的地方，极目远眺。所幸灵气洗刷后，眼力好了不少。
　　只见远处有个与周围一片绿意不同的小点，好似人烟处。那地方正与赵瑶要去的大方向相同，于是她蹲坐在石上，慢慢咽下干粮，计算着大约的路程。
　　这山路并不好走，看着直线距离不远，实打实走下来约莫也要十来天。
　　倒也不妨事，沿途基本靠补给，没怎么动干粮。由于是朝人烟处走，水源总是不太愁的，再说，一个水灵根在森林覆盖的山中还被渴到也太搞笑了。
　　见天色已晚，便找到水源，在附近远些的地方布下防护阵法，起灶生火，逮了条蛇合着山里草药来煮汤，滋补身体。
　　吃完饭后，拿出怀里揣的一截树枝，划上一道，表明已经是第下山的十六天了。练完基础功法，没人守夜，她也只是浅眠。
　　第二天天蒙蒙亮的时候，还将旧而简陋的包袱背上，毫不犹豫继续朝那个地方走去。
　　她慢慢走着，随着伤势好转，倒是越走越快。如此又走了十一天，自下山后她几乎走了快一个月，村落终于近在眼前了。
　　袅袅炊烟、鸡犬相闻，在黄昏时分显得宁静而温馨。
　　她心下不由得一松：有人烟就好。
　　离着两三个小时的脚程，按村落习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恐怕那时大部分人家已经关门休息了，倒是不方便打扰。
　　摸摸包袱，里面有十来支山参，还有一些珍贵的草药，用这些换休息几天应该可以吧。她抿了抿唇，难得有些不确定了，对这个世界的强烈陌生感涌上心头。
　　想着明日早点到达，她提前了些入眠。今夜正是月圆之夜，月光洁白，透过树枝洒落在她的睡颜，山泉叮咚，顺着山势流淌到山下人家。
　　本是好眠的夜晚，半夜却忽感一阵心悸，她倏地醒来，茫然四望，一片寂静。
　　下意识起身前行至眺望点，她看向村落，却见本该是甜黑好梦的村落，隐隐泛着红光。
　　着火了吗？
　　仔细一看，那红光并不是火光，隐隐绰绰，给人一种妖异的感觉。
　　出事了！
　　情报不足，但也没时间耽搁。
　　事关人命，身体先于理智行动起来。她一脚踢灭火堆，指尖一道水柱将火熄透，随即拿上随身包袱，使出鱼羽浮游诀往山下赶去。
　　她受了伤，为了休养，本是不宜如此催动灵气的，再加上有意锻炼自己体质，才一路步行。现在身体也好得差不多了，顾不得许多。
　　她全力奔跑，到底是体质太差，走走停停，一个小时才赶到了事发地点。
　　此时她额头已经出了汗，大口大口喘息着，不由得就咳了两声。
　　她站在种着作物的土坡上，只见红光开始衰微，村落里面传来人的哀嚎和牲畜的吠叫。她拿不准是事情得到控制了，还是已经来迟了，只能有点着急地观察这个村落。
　　这一看，她就发现这村庄周围似乎被布下了阵法。
　　那阵法她有些印象，似乎在族地某本古籍上看过，沉凝片刻，想起那个阵法，名叫夺魂阵，只是似乎跟这个有很多不同，大约是以夺魂阵为雏形，加以改动的新阵法。
　　赵瑶紧急之下细细计算，心下对阵法核心所在有了数：这样的阵法多半是魂修的魔修大补进阶所用，能瞬间摄人心魄，夺生魂为己用。
　　不过，这阵虽然凶险，但是只要心思沉静，也可以抵抗。依她感受到的气息，跟前两个盗匪的比只是略强一些，未必不能瞒过布阵者，来一个突然袭击。
　　作为末世的人，没办法对这种事坐视不理。虽然她体质没有以前好了，但是也有一些其他的能力可以使用。
　　那就先进去看看！
　　她取出小木剑，扔了包袱，运起鱼羽浮游诀潜身进入村庄。
　　甫一进去，入耳便是万千哀鸣，有些频率甚至超过了人耳能听的范围。赵瑶赶紧收敛心神，声音果然不见了。
　　她环视四周，只见尸横遍地，还有七孔流血的人在地上挣扎爬行，发出哀嚎。他们其实已经死了，但是亡魂还被强拘在体内，保持生机，以便布阵之人逐个吸收。
　　这哀嚎和情景是真实的，没法屏蔽。
　　她许久没见这样炼狱一般的景象了。
　　平静地收回视线，赵瑶脑中判断着自己所处的位置，便向计算好的位置走去。
　　到底对阵法不熟，凭着惊人的记忆力和悟性，赵瑶一步一停，越走越感觉阵法中灵力流动在增强，终是走到了阵眼处。
　　只见阵眼处是个全身漆黑泛着墨绿的东西，赵瑶辨认了一下，似是未足月的胎儿，被人浸泡在邪药中作为阵眼的引子，早就已经救不了了。
　　举剑的手没有一丝颤抖。剑入骨肉，发出“滋滋”的声音。
　　胎儿张嘴似乎在啼哭，却没有发出声音。随后，它睁开滴着血泪的眼睛，怨毒地看着赵瑶，一种滚烫的热量从剑柄传来。
　　赵瑶有些握不住，却忍住没有放手，直直迎上它的目光，表情不惊不澜。
　　那热量加剧，带着深重的恶意。大概，这就是书上说的邪祟，赵瑶想，于是有意调用雷灵根相抗，握剑的十指间紫电游走。
　　如此过了几息，它似是去了劲，血泪渐渐止住。
　　“乖孩子，去吧。”她垂眸，轻声说。
　　随即手上用力，刺破了积怨的核心。
　　“哇——”
　　这孩子受了太多的苦，直到从怨气中解脱，才哭出了来到这世间的第一声。一声哭完，便化作黑烟渐渐消散。
　　小木剑也尽了使命，就此灰飞烟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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