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不逍遥

　　天机宗的弟子往临仙城去可以乘免费的飞舟。飞舟是最普通的飞行法器，一次可搭载三十人，按一定的时刻往返。
　　飞舟速度慢，有那修为高的弟子，或是御剑乘风，或是驭使灵禽，或是使出飞行法器，早早便往山下去了。
　　天机宗内可用瞬行法诀，也可使用传送符阵，但山上与山下设有层层屏障，因此无法使用这两种方式下山。
　　赵瑶和洛惜缘上了飞舟，舟上已经三三两两地坐着同门，见二人进来，略静了一瞬。
　　一位十三、四岁模样的小姑娘喜道：“阿缘！你最近老是不来找我，原是去寻这样好看的师妹去了。”
　　身边的小姑娘们打量着赵瑶，眼里满是好奇。
　　赵瑶朝人点点头。
　　洛惜缘微红了脸，笑着为两人引见，“这是阿瑶，这是阿漫。”
　　两人挨着她们坐下。
　　“我是白帝峰陆漫，炼气二层啦。你呢？”
　　“我是自然峰赵瑶，炼气五层。”
　　陆漫吃惊道：“炼气五层？”
　　不远处低头看书的少年抬头看了过来。
　　赵瑶顿了一下，点头，“是。”
　　“你、你多大啦？”
　　“十一岁。”
　　“虚岁实岁？”
　　“实岁。”
　　陆漫惊呼：“那你跟阿兄一样厉害！”
　　她转身看向那少年，唤声：“阿兄。”
　　少年约十五六岁，身着内门弟子服，肤色不甚白皙，眉骨鼻峰都比常人略高些，轮廓硬朗。下巴生得有些欠缺，微微有些地包天。
　　总之光看外貌，算不上俊。他甚至素衣素履，周身连半点配饰也无，更显得殊无品味。
　　只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不时流露出深思的神情，显出这个年纪难得的沉毅气质，也愈发显得这少年有些老气横秋。
　　果然，他一开口，就对妹妹道：“如此喧哗，成何体统。”声音有些粗嘎，大概还在变声期。
　　又对赵瑶二人行了个同门礼，道：“洛师妹、赵师妹，在下丹阳峰陆述光。”
　　洛赵二人回礼道：“天一峰洛惜缘（自然峰赵瑶），见过陆师兄。”
　　陆述光道：“修行一事，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以后若有询问修为的，可不予理睬。”
　　说完，又看向妹妹。
　　“这等探问别人的话术，用在同门身上，岂非徒生嫌隙？”老气横秋的少年认真道。
　　小丫头乖乖道：“我以后不这样了。”
　　陆述光点点头，仍是看着她，不甚严厉，反有两分温和。
　　陆漫知错，赧颜对赵瑶道：“赵师妹，对不起。”
　　这两兄妹的作风倒是难得。
　　赵瑶道：“无事，言重了。”
　　陆漫顿时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毫无阴霾。
　　赵瑶眼里浮起一丝笑意。
　　末世出身的她，确实对这样阳光灿烂的性格没什么抵抗力。
　　几人开始闲聊，不一会儿，飞舟稳稳起飞。
　　“阿兄，我听说最近有种新的丹药，好像叫什么‘明日仙’的，听说提神之效极好，服食之后，可以不眠不休地修炼呢！”陆漫兴致勃勃地说。
　　赵瑶正专注地观察船尾的工作情况，闻言收回注意力。
　　提神？不眠不休？这听起来倒不像修仙界的丹药，反而像是末世之中的精神类成瘾药物。
　　陆述光皱眉道：“明日仙？”
　　“对呀。世人都知神仙好，惟有睡眠舍不了。古来圣贤皆寂寞，今日不眠明日仙！”
　　陆述光笑了，这少年笑起来也有一股子认真劲。
　　“这是何人作的歪诗？须知睡眠于保养元气益处极大，为了那点修为损了元气，岂非得不偿失？”
　　“但是那些马上就要年满二十，却还没突破筑基的弟子，为了留在外门，损点元气当然不算什么啦！”陆漫道。
　　“胡闹。这‘明日仙’跟‘五石散’有何分别？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既有如此大的好处，必有难以估量的代价。与其走这等歪门邪道，不如今日起抓紧修炼。不许服食这种丹药。”陆述光严肃道。
　　陆漫不开心道：“阿兄那么厉害，当然看不上这样的外物。阿兄怎么知道这种丹药一定是毒？长老讲医毒一家，须知毒若是用好了，也是一味药。阿兄不会这个道理都不懂吧？”
　　陆述光微微一笑。
　　陆漫微微一抖，警惕地看向阿兄。
　　“说得好，有长进了。”陆述光慢慢说，“想来对于医和毒，你是了解颇深了。”
　　陆漫疯狂摇头，“不深不深！”
　　“那等会儿我便去买一些‘明日仙’。你不是捡了两只灵兔来喂么？便给它们喂喂这灵药，看你医毒功夫到不到家。”
　　随后，不顾陆漫眼泪汪汪认错，他一副主意已定的样子，老神在在地闭目养神。
　　赵瑶：这少年，有点东西。
　　到了临仙城，几人下了飞舟。
　　陆述光看着一派大家长直男作风，却是担心大典期间人多混杂，专门陪妹妹到城中采买玩耍的。就连屈尊乘飞舟，也是因为陆漫晕其他交通工具。
　　堪称二十四孝亲哥。
　　有这么一个保镖，陆漫热情邀请两人一起游玩。
　　“我要去的地方也不多，你们想去哪我们可以一起去呀。”
　　洛惜缘看向赵瑶，询问她的意思。
　　赵瑶点头。
　　之前洛惜缘迁就陪伴自己，赵瑶便领了她的好意。现在既然有人相邀同游，则更是好。
　　洛惜缘欣然应下。
　　一行人走在街上，时不时有人投来打量的视线。
　　走在最后的陆述光皱眉，感到奇怪。
　　正在此时，一队白衣佩剑少年走过，个个身姿挺拔，步履轻健。为首的少年更是仿若谪仙一般的品貌，神情从容清淡，仿佛再没有事能使他动容。
　　人群静了一瞬。
　　见了一行人，为首的少年驻足，看向陆述光，招呼道：“善之。”声线清冷，态度熟稔。
　　陆述光微微一笑，颔首道：“律一，今天又是你带队么。上午辛苦，没跟裴师叔告假？”
　　“不辛苦。”少年惜字如金，随即道，“先走了。”
　　“回见。”陆述光不以为意，显见是熟识的。
　　白衣少年们走后，陆漫兴奋道：“钟师兄这般品貌，真不愧是我天机宗道子！”
　　“道子？”
　　赵瑶疑惑。她中途插班，实在是落下太多常识课。
　　“啊，阿瑶才来不久，还不知道吧。”
　　“愿闻其详。”
　　陆漫顿时高高兴兴地介绍起天机宗道子来。
　　“这钟师兄呢，名叫执阳。你先前参加大典看到那个击钟人没有？那就是钟师兄。真是身姿如玉呀！”
　　赵瑶点头。小伙子是挺精神的。
　　“钟师兄在执法堂任职，刚才是在带队巡逻。正好，可以让来观礼的各门派弟子一睹我们天机宗的风采。你看，那些女修们是不是都看红了脸？”
　　赵瑶看去，继续点头。女孩子们都肤色白皙，脸红是挺明显的。
　　“那为何称钟师兄为‘道子’呢？”赵瑶问。
　　“道子，即是下一任掌门人选。钟师兄乃天级金雷灵根，早早定了修剑，是这一代最厉害的弟子，又非九姓之人，当然最有资格做道子啦。”
　　赵瑶点头，“原来如此。”
　　“不过，要说了解钟师兄，阿兄比我更了解。”陆漫说。
　　陆述光道：“律一确实天纵奇才，我等望尘莫及。且为人公正守道、勤勉克己，实为我辈楷模。平时与之相交，常受他指点，获益颇多。”
　　“阿兄，谁要听你讲这些啦。”陆漫叹气。
　　陆述光奇道：“那讲哪些？”
　　“比如，内门的师姐们，可有与钟师兄倾心互许的？毕竟钟师兄修的不是无情道呀。传闻钟师兄有情劫，是真的么？为什么有情劫却不修无情道？”
　　陆漫一连串问题问出来，让她阿兄颇为头疼。
　　“非礼毋知。”陆述光正色道，“你想这些，于修炼何益？还有那‘无情道’，与情劫又有何关系？”
　　“不是有那命定有情劫的大能，为了斩断情劫，于是先入情，再绝情，挥泪斩道侣，最后证得无情道的么？”陆漫绘声绘色，快言快语。
　　“你这又是看的哪些乱七八糟的话本？”陆述光把眉头皱成个“川”字，看上去不像阿兄，倒像个操碎了心的老父亲。
　　“情劫不过是一个劫罢了，与雷劫没什么分别。若是应了，去渡便是。修仙本是逆天而行，逆的是天，行的是道。要靠斩杀爱侣去渡自己的情劫，如此怯懦畏缩，修的是哪门子的道？如此说来，不若挥刀自宫，倒还来得洒脱豪迈？”
　　陆漫目瞪口呆，“那、那无情道……”
　　她阿兄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叹了一口气，“真正的无情道，乃圣人道。”
　　失策，本以为小妹去白帝峰自然便能悟道，没想到话本害人。回去以后得检查她的话本了。
　　“重点在‘道’，不在‘无情’。有无相生，殊途同归。”赵瑶道，“各人有各人的道，不必刻意强求，更无需为了区区一个劫而选择自己的道。”
　　陆述光赞同道：“此言极是。”
　　再一细品，又道：“此言近道，陆某受教了。”
　　“师兄言重。”赵瑶道。
　　几人同行，略逛了逛小吃和衣饰店，便去采买了些文房用具。
　　“仙子写得这样好字，不若瞧瞧我们这款‘三径斋’的松墨，内加多味灵草，定气凝神，只贵上些许罢了。”店小二热情推荐。
　　赵瑶婉言谢绝了他的好意，要了最便宜的墨。天机宗内也有各类用品售卖，她就是图这里便宜才买的。
　　推销不成功，店小二脸上毫无异色，又热情道：“仙子若有闲暇，可往那处题字一副，有些许优惠。”
　　赵瑶见其他人还在选购，应了下来，往他说的那边题字。
　　因刚刚谈说了无情道，略想了一想，她提笔写下“太上忘情”四字。
　　“上品。”甫一落笔，一旁的品评人便唱道。
　　小二随即唱道：“上品字一幅。”
　　没见过这等阵仗的赵瑶有些吃惊，又被墙上挂的字画吸引了目光，不由得驻足观看。
　　这家店号称有九百多年历史，上面挂的字画委实不少。
　　赵瑶渐渐看得入了神。
　　忽而，灵光一闪，她竟是突破了。
　　她慢慢回神，洛惜缘正关切地看着她。
　　“阿瑶，没事吧？”
　　“放心吧，我没事。”赵瑶又对陆述光道，“多谢陆师兄为我护法。”
　　陆述光道：“何足挂齿。”正好趁这个时间又了解了小妹修炼情况。
　　赵瑶这一入神，就是半个时辰。众人各自结过账，出来见天色已晚，在路边小摊吃过晚饭，继续兴致勃勃地往夜市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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