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不逍遥

　　次日清晨，赵瑶起了个大早。
　　打开窗，天还是黑的，只有远远近近几处民居的纸窗，透出昏黄的光，上面偶尔还有人影晃动。这座城池名叫惠安城，比坤安城大，此时街上已经有人声、车轴声、犬吠声间或响起。
　　清冷的雾气灌入，赵瑶轻咳一声，随后止住了。她需要呼吸新鲜的冷空气清醒头脑。
　　养了四年，她这身体比之前好多了。只是在心脉补全之前到底没法根治。除非将原来的心脉续上；或是使用昂贵的坤衍汤每天入浴，促进心脉补足；又或是等到修成元婴，到时候自然用不上补足心脉。
　　前面两种情况一时半会儿没法实现，赵瑶只有可着劲地修炼，光是炼气期就有九层，炼气后到达筑基期才算是踏上了仙途，之后是金丹期、元婴期、她现在还在炼气期四层。
　　大约是由于小阿里前期修炼打下了基础，引气入体倒是很顺利，之后从一层到第二层赵瑶只用了两个月，第二层到第三层用了一年零三个多月，而三层突破四层则用了约一年零四个月。
　　也多亏了曾安露的指点，她毕竟出身世家，耳濡目染之下，思维方式有许多可取之处。
　　赵瑶初步估算，按照现在的速度，要突破炼气期五层需要八个月左右，也就是说，最快明年一月底才可以突破练气五层。
　　也不知道，老家那边是什么情况？
　　将手揣在袖子里，赵瑶在窗边失了一会儿神，随即关窗，简单梳洗穿衣、挽好两个包包头，下楼去，一路遇见商队的人，都热情地招呼她。
　　“阿瑶，又这么早出去啊。”商队的人基本都是来自一个地方，方言还算统一。
　　赵瑶点点头，“嗯，出去有事儿。”说得一口好方言。
　　“幺妹，这晌午的功夫就去把药材卖了，回来给你算钱。”眉目精神，身形结实的汉子道。
　　“不着急，张叔。多谢了。”
　　凡人是接触不到灵石的，赵瑶托商队卖些不是特别贵重的药材，也是一个掩护。
　　又在大堂见到蜀山弟子萧尚，他正在跟小二交谈。赵瑶耳力很好，隐约听到“商队”之类的词。
　　见是昨天的乡下姑娘，萧尚冲小二哥道声“多谢”，随即很是和气地招呼她道，“姑娘，起得好早。”
　　“嗯，您也是。”乡下姑娘面上仍是没什么表情，却微微点头，不显得很失礼。
　　萧尚又道：“可巧，还没吃早饭吧？”
　　乡下姑娘看他一眼，又是点点头，“嗯。”
　　“可要来一碗煎蛋面？我正准备烧水。”少年笑意吟吟，态度熟稔。
　　乡下姑娘沉默片刻，“不必。”似乎觉得自己有些生硬，“我去外面吃。”
　　她还没吃过这座城的馄饨呢。
　　萧尚并未执着，赵瑶便跟掌事李叔打过招呼，又要出门去。
　　李叔却叫住了她，“阿瑶，你一个女娃，昨天回来太晚了，现在天又黑得早。还是让富贵陪你去办事。”
　　隐约听到自己名字，李富贵同学叼着个馒头，抬头看向这边。
　　“老汉儿，叫我啥事？”富贵同学放下筷子，馒头攥在手里就脚步轻快地走过来了，眼神亮晶晶的。
　　“阿瑶一个女娃出门不方便，你陪她办事，早点回来。”李叔笑眯眯地拍板定下，给儿子安排得明明白白。
　　？？？
　　坐在馄饨摊上，赵瑶满头问号。
　　李富贵同学干练地招呼老板：“一碗二两的，一碗三两的。都红油。对吧？”最后一句是对赵瑶说的。
　　赵瑶点头，心里想着按照这边的风俗，待会儿好像应该是自己请客付钱。
　　“我爹非让我把生意谈妥了再走，我紧赶慢赶才在进城前追上你们。前天晚上吓坏了吧？”李富贵自顾自地说着。
　　“没事，最后大家都平安就好。”赵瑶沉稳地安慰道。
　　“阿瑶真厉害。”李富贵夸了一句，接着道，“要是嫁给我当媳妇就好了。”
　　“噗！”吃着馄饨的赵瑶呛到了，好险没喷富贵一脸。
　　瑶对这个早熟的世界绝望了。
　　十五六岁，在这里，居然是可以谈婚论嫁的年纪了；一个刚满十一岁不久的小丫头，居然面临被催婚的悲催境地。
　　赵瑶从怀里掏出手帕，迅速擦干净。抬头看见富贵同学眼巴巴望着她。
　　赵瑶：……
　　“没多的帕子了？也给我一张擦擦？”
　　赵瑶摇摇头，眼皮微垂，给他一张素帕。
　　气氛一时安静，赵瑶吃完馄饨，掏出铜板付账，起身就要走。
　　富贵眼疾手快，抓住她细细的手腕，笑道：“别气别气。我这不是……你又不跟我讲话。”
　　李富贵大概学了武艺，幸亏她已经学会克制自己下意识的反应，而不是出手就是杀招，这才让他轻易地抓住了。
　　赵瑶抽回手，神色平静地转身离开。
　　“我知道，你大概没多久就要跟我们分道扬镳了。”李富贵跟在她后面，絮絮叨叨地。
　　“你一直有想办的事。你昨天回来得晚，是不是事情有眉目了？”
　　“你真不喜欢我啊？”
　　“阿瑶，你为什么从来都不笑？”
　　到了无人的一处巷子，赵瑶停了下来，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给他贴了一张定身符。
　　“小李哥，别跟了？”面貌普通的小丫头用肯定的语气问道。
　　李富贵心一紧，刚要点头，就发现自己能活动了。
　　赵瑶吹吹收回的符纸，符纸便燃烧成灰，随风飘散。
　　她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纤弱的身形在雾气朦胧的晨曦中挺得笔直。
　　李富贵回到客栈，李掌事问：“怎么就回来了？”
　　他摇摇头，什么也没说，坐在一旁发呆。
　　“你不要看她年龄小，长得一般，那是她还没长开。我以前跟人学过点相面的皮毛，那骨相，长大了就清秀了，再养白点，到时候还能有你的份？又能赚钱，又无亲无靠，娶回家，死心塌地跟着你，好处可多呢……哎，你小子听到没有？”
　　没法当着人说的是，那小姑娘看着不像个长命的，又是吃苦耐劳肯攒钱的一把好手。
　　李富贵继续发呆摇头，把李掌事气得一甩手，也不管他了。
　　就如同之前曾安露那样，赵瑶对来龙去脉并非心里没数，只不要妨碍她就好。
　　曾安露的心思也好、李掌事父子的心思也好，在出身末世的赵瑶看来，远够不上恶意。
　　什么是末世？
　　大概就是所谓的“礼崩乐坏”。
　　在最深沉的恶意面前，这些都不值一提。
　　商队的意义在于为她提供信用背书，有个合作商队，有些事会更顺利，更悄无声息。况且，商队也不只是李姓父子二人的商队。
　　不过，以往能随大流不打眼就不打眼。今天，可不适合让人跟着。
　　为节省路程，赵瑶照例从花街穿行而过。
　　她将双手交叉揣在皮袄袖子里，眼皮耷拉着，脚步节奏又轻又缓，活脱脱就是一个畏缩的乡下小丫头。
　　刚踏进几步，远远便听见有哭喊声。
　　小巧的粗布鞋一顿，继续往前走。
　　原来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女，在这数九寒天中，衣衫鲜艳单薄，却不是良家子的打扮，白嫩的小脸上沾着泪珠，一双杏眼哭得通红，却无损那秀美的容貌，反而别有一种凄惶的清丽美态。
　　一个粗壮的打手正反手压住她纤细的手臂，骂骂咧咧着，却又不敢伤了她。旁边围着另外两个大汉。
　　打扮明艳的年轻妇人悠哉地走到少女面前，似乎是所谓的“鸨母”，身旁一左一右又跟着两个身材微胖的妇人。
　　年轻的妇人闲闲道：“得了，没跑就算了，毕竟长成这副模样就是占便宜。你们小心着点，弄伤了她，误了事，我要你们好看！”她没有用方言，而是用略带口音的一种雅言。
　　正在这时，那打手痛呼一声，随后以几人为中心，弥漫起了呛鼻的烟雾。
　　少女反应极快，捂着口鼻弯下腰，抬步要走，身体却因为刚刚的逃跑耗尽了力气，脚步虚浮。
　　有人牢牢握住了她的手腕，让她全身霎时变得温暖，又塞给她一张湿帕子，低声道：“快走！”便带着她跑了起来。
　　她踉踉跄跄地跟着，身后传来追赶的动静，想来是烟雾淡了。
　　她抬头，前方竟然是一个娇小的身影，团着两个包包头，大概因为梳发手艺不好，此时包包头已经有些散乱了。
　　“小妹，你、你走吧。他们、定是、要抓我回去的，莫要、牵连你了！”
　　追赶的动静越来越近，凶恶的犬吠咫尺可闻。她气喘吁吁地说完，隐隐有些绝望。
　　“抓稳，按我说的节奏来呼吸。”娇小的包包头姑娘头也不回地吩咐道，十分沉稳，“呼——吸——呼……”
　　她下意识依言行事，气息果然均匀了些，同时，脚下的路越来越不好走。
　　“哎哟！这路怎么这么滑！”
　　“哪个杀千刀的往泥地里撒水！”
　　赵瑶一路走来，发现这些城市建设都很落后，哪怕是惠安城这种较为大型的城池，里面也多是泥路，而非青石板路，一个引水诀下去，本来还算干燥的路面顿时泥泞不堪。
　　她时机抓得好，不早不晚，既不影响自己行动，又不让人看出端倪。一片骂咧声中，身后追赶的人未来得及减速，接二连三地摔跤。
　　“闭气。”赵瑶道。
　　身后，追赶的人被浓烟包裹，“轰”的一声，被掀了个底朝天，炸了个灰头土脸，“哎呦”声不绝，恶犬也呜咽着，透着丝丝惧意。
　　赵瑶：莫慌，低配版，炸不死也炸不伤。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