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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它蒙上你的眼睛(一)
[OK]
我发给DD。
[oK]
DD回复。
不应该怀疑,因为我们已经进入了一个谎言无法创造价值的时代。当一个动作无法再产生价值,人们就不会再屑于做了,这逻辑没变。
这是我与DD眼睛被蒙起来之后的第一次联系。
我说的“蒙起来”是指一种感觉,在20年末,这个世界发生的改变是站在20年初的人们怎么也无法预想的。他们无法相信越来越发达的科技会把人类由光明带向黑暗,由广阔走进狭窄。
在96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有山川有河流,有沙漠有绿洲。
幅员辽阔到可以在一天之内装下四季。
北方的柳絮飘起来了青藏高原的冰经年不化。
在同一颗太阳的作用下,江南水塘刚刚蒸起一层雾,国道线上就下了一场雪。黄土高原的人们还在冬天里眺望,西南盆地碗口大的疤上就长出了夏天,长河绕过火炉,黑江张嘴吐雾。
一场春雨一场雹。
这一年的倒春寒猝不及防,人们倒抽一口冷气说道那年也是润二月,这是老祖宗的智慧老祖宗的农历。有人跳出来反对,说是因为我们辽阔的国土面积,这面积远不止960万平方公里。
那里不止
山丘峡谷呢,碾平了,展开呢?把犄角旮旯都摊开呢?
[你N]
[Ni呢]
我有必要进行翻译,内容是:你呢?继续刚才的话题,刚才说到这是我与DD眼睛被蒙起来之后的第一次联系。
我的名字叫谶,DD曾是我的工作伙伴,为什么是“曾”,因为自我们的眼睛被蒙起来以后,这一切都是过去式了。
在这之前我们一起开了一家公司,主营广告设计。简单来说就是用电脑根据客户的需求做一些广告图片。生意不温不火,没有挣到钱,但也没有饿死,状况就这样持续了五年。
很多事情就是这样,时间能积累经验。当我们以经验判断接下来也将这样了,毕竟五年都没有饿死接下来也不容易饿死。就在我们都松一口气,都以为可以不再为明天何处着落而担惊受怕的时候,眼睛看不见了。
我所说的看不见就是你所理解的那样——眼前一片漆黑。
那一瞬间我以为自己瞎了,这并不意外。
我说过时间会累积经验,自然也会养成惯性。我的工作需要时刻面对电脑,所以我会在任何时刻都不自觉地把自己放在电脑前,也劳逸结合,结合的方式就是把眼睛从电脑屏幕移到手机屏幕上。我是这个时代非常鲜明也十分典型的格子间工作者,与我关系密切的除了电脑就是眼镜,它在我的鼻梁上挂了快二十年。除了睡觉,它都与我相伴,所以在梦里我常常不习惯,所以梦里发生的事我常常是看不清的,为了克服这一缺陷,我曾试着戴上眼镜睡觉。
于是出了问题,在某一天洗脸,我发现了自己太阳穴塌陷的毛病。是把头发撩起来从镜子里面发现的,都说从镜子里看自己会下意识地弥补实际情况中的某种不足,镜子会有某种欺骗功能,当这个缺陷越来越明显,明显到镜子都欺骗不了,事态就很严重了。我的脸看起来具有了中世纪外国贵族对腰的审美,我想要不了几年,这个驾眼镜的位置看上去会像一个沙漏。
我当然不愿意看到这样的情况,我希望自己能在这之前双目失明。
又扯远了,我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思想,它们生来就像是为了与我逆反。
很多时候我都怀疑它们强劲的风头是作为一种报复,报复我在日常中所表现出来的薄弱的行动力。特别是在我闭上眼睛回避这个世界的时候,思想总在这时大规模脱钩,顺滑得就像是滑丝的丝袜,一骑千里,马不由缰。
远了,继续说回来。
我为拥有这样的不受控制的思维而心忧,它影响了我的生活,至少是身体——身体健康。
它们就像一场过敏反应,过敏严重了是会死人的。我已经很久没有一场好觉,大脑它一刻不停,各种各样的念头就像是火花,在大脑中运转摩擦。它们很欢脱,将我像一具枯朽的柴一样引燃,每当我闭上眼睛,就看到它们越烧越旺,越烧越旺,在那片一望无垠的漆黑中。
漆黑。
对,漆黑。
我要说的就是这片漆黑。
那天,我的眼前突然一片漆黑。
当时我正坐在电脑前,我想这一天还是来了。
我瞎了。
同时丧失的还有听觉。
这也不意外,虽然我从未重视,但的确,在半年前我的耳朵就开始出现自鸣现象。
说是自鸣因为它就像是有自己的时间观念一样,在任何地方以我不能预知的任何形式自发性鸣响。
最开始我以为是因为洗澡的时候不小心进了水,我把手掌压在耳朵上,尽量压紧,使它们形成一个密闭的空间,然后突然抽掉一只手。我以为能将耳道里的积水吸出来。
后来我又以为是因为耳屎。
我猜测它们长年累月在我的耳道里形成了类似管弦乐器哨片的结构,所以当空气在里面流通,就会产生乐曲开始演奏。
我用棉签捅过好几次,不过它们像是被越捅越瓷实了。那鸣响声越来越频繁,声调越来越高,就像某个重要人物要开始讲话了在试话筒。
我想过最坏的结果是我的耳朵会与我的眼睛会同时不中用。
都说聋哑是先天的,先天的聋人因为耳聋无法听到声音学不会说话这很惨。不像很多后天失明的人,因为失去了视觉所以能拥有更灵敏的听觉。但我,我不同于这两种情况,我是后天失明又失聪的,我更惨。
所以我所说的那片漆黑它不单是眼前的黑,它还是一种失去声音的黑。
这种黑黑得彻底,黑得不能流通。就像是一台自动待机的显示屏,过往的一切在等待中熄灭,无人知晓。
但这样的黑暗对于失眠候症的人却并不陌生,就像每一个失去睡眠的夜晚,这是无法讲述的,没有人有耐心听,也没有人可以感同身受。只有精疲力尽之后,脑子里电流一样的思维,只有它们还在,还在川流不息。那时候我都会羡慕桌子上的电脑,羡慕它有关机键,至少还能拔电源,最坏不过被一锤子砸碎。
此时我脑子里一个像是光标样子的符号一闪一闪,闪过之后开始出现一行字,是一则通知。这不像是在做梦,因为每一个字都十分清晰,那种清晰是刻在脑子里的清晰,它们像在被我的脑子而不是眼睛识别。
通知内容是:[大家好,经过国家研发人员漫长不懈的努力,我们终于实现了在20年以前进入“意识世界”的伟大目标。这意味着我们的意识真正成为了一个形态达到了高一级的维度,为了高效!为了伟大!为了我们永无穷尽的明天。]
这段话之后便是一行密密麻麻的小字,大意是教我们如何控制自己的意识。其中我注意到一个名为[撰写]的解释是:“[ ]”里是你所撰写的信息,调动思维,锁定对象,即可送达给它。“已送达”符号识别为“[ ]”,“未送达”符号识别为“[ ”。
这时我还不十分相信,更不明白“意识世界”与过去的世界有什么不同,我以为我只是一个不幸的盲人。我想既然有“未送达”那就是说“意识世界”也有信号不好的时候。
我想到了DD,我想我应该告诉他我已经瞎了这个噩耗。
我是他唯一的员工兼合伙人,我从事广告设计中的绘画工作,当一个广告公司唯一的绘图员瞎了。我想我应该告诉他。
眼前依然漆黑一片,不同的是黑色背景中一个“[ ”符号在跳动,那一跳一跳的节奏像是在等。
等什么呢?
等我说一句话?
我想我此时的嘴唇一定抽动了一下,因为过于茫然与错愕。不过现在好了,我看不见自己的表情,这对于常常需要说一些心口不一的话的行业中的人来说,也算是个好消息,所以我很OK。
“OK”
[OK]
这个符号开始闪现,然后静止。
所以我想我也并不算完全失明,至少我还能看见这一个完整的“[OK]”,我不知道我是通过眼睛还是大脑去“看见”。
如果是眼睛,那我也许能这样理解,此时我依旧是在面对着一台电脑,只是这个电脑屏幕的桌面背景被换成了黑色,如果这样想,这一切倒也并不陌生,不就是我的日常。
但如果是通过大脑“看见”,那这一切便是我所臆想的,而我想什么从来就没有办法自己控制,这就十分可怕了,因为这“看见”它不主观,它十分被动。
但不陌生,那相当漫长失眠过程,是否可以理解为一个预告。
所以算所准备。
有所准备。
幸运,真幸运。
我并听不出此时自己的语气,但是这呼喊声在我的脑子里清晰明亮。清晰到似乎有一种能量的回向,那能量将我托举起来。
我翻过去了。
从挡在面前的黑障翻过去了,到了一条不停延伸的黑面。
我在它上面,可以往前,还能再往前,可以一直往前。那感觉就像每一个失去睡眠的夜晚,我对脑子里高速运作的“思维”的想象。此时,我仿佛就被嫁接在这样的“思维”上了。
[oK]
我注意到我的“[OK]”下出现的完整的“[oK]”。它左右的“[ ]”符号,连字带符号停留在我的黑暗中。
难道它是一则回信,也就是说我发送成功了?
难道我已经掌握了“[撰写]”的方法。
欢迎进入意识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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