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欲成仙

　　众生必死，死必归土，谓为鬼也。
　　这鬼不是别人，而是刚刚死去的老鸨。
　　按道理说，刚死之人魂魄不稳，意识浑噩，很难形成个人形。待时日长久，要么步入轮回，投胎转世，要么浑浑噩噩，自从烟消云散。
　　当然还有第三种情况，那边是灵智初开，自此步入鬼途。
　　人有人的修仙道，鬼也有鬼的修仙道。
　　虽说修行方式不同，到底目的一致。
　　不过听说鬼修修仙的方式特殊，门派中授课的前辈也未曾多言，只提醒人鬼殊途，避而远之罢了。
　　颜开修仙时日不长，却也不知其中深浅。
　　眼见这老鸨在自己眼前成了个鬼修，当下起了十分的好奇。
　　那老鸨却是无知无觉，宛如常人一般做了擦拭裙摆的动作，之后便向一处楼阁飘去。
　　这怡红院占地面积极广，层层叠叠，其中又点缀假山湖泊，想来为了吸引文人骚客王孙贵客投入了大手笔。如今人去楼空，这曲曲折折的亭台楼阁上还飘着一团人形黑气，未免显得有些诡谲。
　　倘若被人看到，指不定被吓得半死。
　　颜开心里想着，却是跟着这成形的鬼修一路。
　　那老鸨慢悠悠的左转右转，倒也不慌不忙。
　　那团鬼气中虽看不出老鸨的原本面容，但不知为何，颜开竟然能从她动作中感到自得。
　　说到底这怡红院是她的产业，能在寸土寸金的京都立足，且跻身名流，连太子也闻名登门，可不就是件自得之事？
　　转了约莫半个时辰，那老鸨一拍脑袋，像是想起什么，突然转过身，行色匆匆的径直从颜开身体里撞过。
　　这一撞，颜开只觉得寒气逼人，似是五脏六腑都泡进了冰水。
　　那老鸨并不比他好受，整个身子都剧烈抖动，那浓如墨汁的形态竟然分崩离析的感觉。
　　不过她还是强撑着站起来，向一处偏僻的窄门走去。
　　颜开见此紧跟其后。
　　但这里花影层叠，老鸨的身影只是几个转身便不见踪影。
　　颜开抬头一看，不自觉中，便被带到一栋不起眼的暗室。
　　走进去一看那暗室布置简单，连张成套的桌椅都没有，就在贴墙的地方摆了一个花瓶。花瓶旁挂字画的地方被掀开，露出一个仅可容一个人进出的黑洞洞的小门。
　　颜开都可以想象那老鸨在这门口东张西望的样子。
　　“难不成还藏了什么宝贝不成？”想此颜开跟着跨步踏进去。
　　和想象中不同，进了小门之后竟然还有一道往下的长廊。
　　长廊曲折，似乎一直通到地狱深处。
　　他迟疑一会儿，便举步继续，才重新见到老鸨的鬼影。
　　只是眼前的情景未免令他吃惊。这长廊尽头竟然是个宝库。
　　说是宝库也不甚准确。当中设了十几个铁皮箱，里头装满了玉器古玩玛瑙珍珠，由于数量太多，林林总总漫出来散落都落在地上，堆砌成金碧辉煌的样子，看上去很是震撼。
　　而那属于老鸨的那团鬼影却是伏在这些财富上面，一动不动。
　　若是颜开还是普通人，拥有这么一堆金银珠宝，他也会每日过来瞧一瞧，然后在里头滚上一滚。
　　然而到了他如今的状况，才知道金银珠宝却是最无用。
　　修士修仙，更多依仗天赋灵根、天材地宝、丹药符箓、良师传承，然后再就是个人机缘、运道、因果。无论哪一种，都不是俗物可以买到。
　　他本来跟着老鸨看看能否见到传说中最为诡异的鬼界，如今看她流连这些身外之物，未免有些失望。
　　然而就在这时，突然听到老鸨的鬼影一声哭啸。似是极其痛苦而发生的悲鸣。
　　只见老鸨周身颤抖，萦绕的黑气剧烈翻腾，像是一锅煮开的沸水。
　　他连忙上前，就在靠近，那老鸨突然看向他，像是冲破层层迷雾瞥见点燃的一盏明灯。
　　“救我！”化为一抹青烟消散之际，他看清楚她的口型，是再次向自己求救。
　　只是那一瞬间，老鸨的脸变幻成另外一个女人。
　　消瘦的脸颊，清淡的眉毛，并不出彩，唯独那双眼睛望穿秋水，盈盈于睫，令人流连忘返，沉溺其中。
　　颜开怔了许久，才慢慢的走出密室。
　　这一出门，便见杨羽一身狼狈的从天而降。
　　他身上穿着加了防御力符箓的衣服，竟然也被撕破，划出不少缺口。
　　“发生什么事了？”
　　“发生什么事了？”
　　两师兄弟心有灵犀，第一时间询问对方的情况。
　　颜开受了老鸨鬼气侵袭，只是脸色苍白了些，杨羽却是实打实的被袭击，好在只是衣服破了，人并没有受伤。
　　颜开难得在他脸上看到气愤之色，不禁问道：“谁惹了你？”
　　他这个小师弟最是有涵养，便是被人惹得不快，顶多冷脸相对，再不理会对方就是，可今日看起来不同，似乎眼睛眉毛都带着怒火。
　　杨羽刚想开口，却听到街道上张贴皇榜的事，声音鼎沸，意思是要通缉怡红院一干人等，罪名是她们谋害了太子选的新妃。
　　“终究到底，救得他们一时，救不了他们一世。”颜开忍不住叹息。面向杨羽的疑惑，他简单的讲了事情大概。
　　杨羽闻言脸上略微有赞赏：“师兄不必介怀，师兄仁义已尽，他们若是能逃出升天，也算师兄功德一件。”
　　“我可不要这样的功德。只盼着回去之后师父不要罚我进寒冰洞。”
　　这么一说，两个人神情都萎靡起来。
　　那寒冰洞里封着千年寒冰，人一旦进去，提不起灵气不说，还会觉得筋脉骨髓宛如针扎，异常难熬。
　　别的师父都是细雨微风，徐徐教导。他们师父却是雷霆手段，只要犯错，哪怕只是喷嚏，不由分说便扔进洞里，也不说关到什么时候，没有别的人提醒，有时候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有这件事。
　　“这火要烧到几时？待会儿要起风，我怕火星吹到旁的房子。”杨羽说着捏了甘露引，只见不一会儿功夫，乌云密布，天空下起了星星点点的小雨。
　　反正总归要要进寒冰洞的，也不在意这一件事。颜开见此随即也捏了一个法诀，令那雨大了不少。
　　他的灵根中本来就有水灵根，施展同系的法术得心应手。相比来说，金木双灵根的杨羽在这块弱势许多。
　　杨羽见此，倒是真心实意道：“师兄又精进了不少。”
　　两师兄弟为了灭火又忙了大半个时辰，待身上的灵气耗尽得差不多，那大火才堪堪熄灭，露出烧黑的画栋雕梁。
　　“能找到那花魁的尸体吗？”杨羽问道。
　　“恐怕不行。只怕已经成了骨灰。”
　　“年纪轻轻有这下场也是可怜。”杨羽未曾见过那花魁明姬，但他天性纯善，倒比颜开显得悲天悯人。
　　至于这芬芳楼为何会着火，怡红院逃走的那些人会有怎样的下场，两人都闭口不谈。
　　这大抵就是每个人的命。
　　两人都是修仙名门中的新起之秀，修为不浅，却依旧左右不了他人命运的车轮。
　　在废墟上又站了会儿，颜开从随身储物袋里摸出回复灵气的丹药分一颗给杨羽道：“那太子身上有些古怪，我们还是快些离开这里。”
　　杨羽郑重的点头，这才看到躺在一旁花阴下的老鸨的尸体。
　　之前一个活生生的人，一转眼就变成这个样子。
　　“处在高位不为百姓谋福祉，反为一时冲动乱杀无辜。这种人，不配当太子。”杨羽忍不住道。
　　颜开无所谓谁当太子。不过那太子身上的鬼气，以及老鸨死后便鬼修的事令他有些在意。不过这等事得等他们处理完师父的庶务后再回来商议。
　　两人各自回转了灵气，相对无言。
　　待脸色好转，颜开吐了一口浊气，才重新打量杨羽被撕开的衣袍问道：“你遇到什么了，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杨羽也睁开了眼睛，脸色微红，似有不自在：“折腾了一宿，要不先找个地方？”
　　颜开难得看他出丑，顿时双眼眯成双缝，笑道：“那就边走边说。”
　　杨羽却不听他，径直施展法术，等颜开反应过来，人已经到了百丈之外。
　　颜开回头看了一眼地上还躺着的老鸨的尸体。这是个四十出头三的妇人，面容姣好，只是死前惊恐太过，双颊的肌肉都完全扭曲，加之面上涂抹了厚厚的脂粉，看起来形状恐怖。
　　“你命该如此，怨不得旁人。”说着伸手一抹，将她的尸体化为灰烬，算是彻底抹掉她在世上最后的痕迹。
　　做完这些他才重新追上自己小师弟。
　　两人越过城墙，一路向南，见一片山头才停住。
　　颜开得空才问道：“师弟的火气似乎没有消下去？”
　　杨羽脸色更红，没想到颜开依旧锲而不舍，只是他所遇之事有些尴尬，颇为失颜面，故而并不想多言语，便连忙指着不远处山林中建筑。
　　由于没有点灯的缘故，只看到那边层层树影中一角弯曲的墙头：“莫不如去那边过夜？”
　　颜开笑意更深，暂时依言而行：“那便如此。总好过咱们风餐露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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