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把风点燃吗

　　听到李迤行的声音，喻晚风喜出望外，“迤行，你去哪儿了？”
　　李迤行却是淡淡的，“你找我？”
　　冷淡的言语让喻晚风颇为委屈，却还是尽量小意温柔，“唔，我昨天不是说过了，要来医院陪你么？”
　　李迤行轻叹了一声，“我昨天不是也说过了，你如果过来，我就走。”
　　喻晚风耐心告罄，再撑不住好声气了，“李迤行，你非要做得这么绝吗？”
　　李迤行淡淡地说，“一直拖泥带水对两个人都不好。”
　　喻晚风怒极反笑，“呵，拖泥带水？我还藕断丝连呢！你这是打算以后再也不见我了？”
　　李迤行只说，“我会出去散散心，去以前没去过的地方走走。”
　　喻晚风暗自握了握拳，如果真让李迤行就这么走了，以他那个出门采风一走能大半年不回来的性子，就算回来之后两人再见面恐怕也什么都变了。遂喻晚风当机立断使出了杀手锏，“你现在走了，我们怎么办离婚手续？”
　　电话那头是良久的沉默，“你……同意了？”
　　喻晚风自嘲道，“我有别的选择吗？”无论如何，先见到人再说。
　　李迤行避开了他的问题，“什么时候办？”
　　喻晚风，“今天就去吧。你在哪，我去接你，我们一起回家拿了结婚证，然后去南岛。”
　　李迤行似乎料到喻晚风会这么说似的，“不用了，两本结婚证都在我这，我们直接南岛见吧。”
　　“行啊你，李迤行……”这是一点空子都不给他钻啊，喻晚风冷笑了两声，胸口疼得他直咬牙，“准备得挺齐全啊。”
　　李迤行没理会他的讽刺，“明早九点，南岛民政局门口，我等你。”
　　李迤行像被什么事追赶着似的，急匆匆地挂了电话，喻晚风看着暗下去的手机屏幕，痴痴地回不过神来。这还是第一次，李迤行先挂电话。
　　没失去过，永远都不知道自己曾经拥有的多么多。
　　森城的气温受阴晴的影响很大，没有太阳的早春，比深冬还冷。喻晚风缩了缩脖子，把手插进口袋里，用衣襟把自己紧紧裹住。
　　他往停车场跑了几步，摸到口袋里有东西。
　　奇了怪了，这衣服他昨天才第一次穿。喻晚风把口袋里的东西拿出来，居然是一枚创可贴。昨天碰过这件风衣的人除了他自己，就只有李迤行。
　　喻晚风摸了摸下颌上早已不疼的那道血痕，眯起眼睛，把那枚创可贴紧紧攥在了手心。
　　喻晚风到南岛后，还是住在了他们来登记结婚时住的那家酒店，房间的朝向甚至都和上次一样。昔时他和李迤行一起在这里迎接了朝阳自东方升起，如今剩他一个人独自目送夕阳从西方入海。
　　半片海映着夕阳的残影，飘飘摇摇，最后被翻滚的海浪卷入海底。喻晚风的目光扫过长长的海岸线，最终落在一群微微超出沙滩、伸入大海的岩石上。最高的那块岩石，应该是个看日出的好地方，可惜他们上次来的时候没有爬上去看看。
　　咸湿的海风裹挟着黄昏特有的忧伤呼在喻晚风脸上，喻晚风嘴里咸咸的，觉得自己可能这辈子都不想吃海盐口味的东西了。
　　他拿出手机，给李迤行打了个电话。
　　听着运营商随机给他安排的庸俗彩铃，喻晚风有一种感觉，电话那头的李迤行并不是没听到，而是就在盯着屏幕上他的名字犹豫踟蹰。
　　好在李迤行最后还是接了，“到南岛了？”
　　喻晚风“嗯”了一声，“你呢？”
　　李迤行，“我中午就到了。”
　　喻晚风笑了笑，“结婚的时候你就急，没想到离婚你更急。”
　　李迤行并不理会这些不疼不痒的讽刺，“我手机快没电了，没什么事的话……”
　　喻晚风打断了他的话，“你猜我现在在哪儿？”
　　李迤行明知他们此时的对话于离婚无益，答案却还是脱口而出，“阳台。”
　　喻晚风没问他是怎么知道的，“这家酒店视野确实不错，附近的景色……也是真的好。上次来的时候……怎么就没多待几天呢？”
　　李迤行没有接话，喻晚风又自言自语道，“要是那个时候按妈说的那个大吉日去登记，我们的婚姻会不会更顺遂一点，至少不会像今天这样……”
　　眼下若是过得不如意，便更不能追忆往昔的花好月圆，喻晚风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因哽咽而断断续续，“应该选那个大吉日的，选了大吉日就不会这样了……如果当时选了大吉日就好了……”
　　李迤行的声音有些哑，气息也是乱的，“别难过了，你不是选错了日子，而是……选错了人。”
　　喻晚风捂着眼睛，将手机扣在自己的锁骨上，挡住话筒，放任自己发泄了一会儿，确认自己能够开口说话后，才又将手机放回耳边，“就当这都是错的吧。可是李迤行，我还想最后问你一次，你愿意跟我将错就错吗？”
　　李迤行的声音仍旧如耳鬓厮磨时一般温柔， “好不容易下了决心，就别再回头了。一直回头看走过的路，反而会让人觉得前路艰难，撑不下去。”
　　喻晚风的手缓缓垂落，掌心积的泪顺着指尖成串地滴落。咬着牙拂去脸上的残泪，喻晚风冷哼了一声，“别给我灌鸡汤了，还真把自己当情感专栏博主了？我还你一碗毒鸡汤吧，两个人之间谁说了算，结婚前看的是谁执着，结婚后比的是谁心狠。”
　　喻晚风说完便挂断了电话，总算找到几分扳回一城的滋味。
　　电话那头被轻易放过的李迤行却十分忐忑，以他对喻晚风的了解，应该不会这样乖乖就范。从现在到明天民政局开门还有十几个小时的时间，足够喻晚风搞出好几窝幺蛾子了。
　　可是只要关上手机不看不听，他的幺蛾子就起不了作用。
　　然而，说一千道一万，能做到对喻晚风坐视不理，他也就不是李迤行了。
　　背着简单的行李，李迤行终究还是去见喻晚风了。所幸他原本离那间酒店就不远，到酒店楼下的海滩时，天刚擦黑，看日落的游人正三三两两地往回走。
　　李迤行站在沙滩上仰头看着酒店外墙临海的一面，很快到找到了他们上次一起看日出的阳台——最顶层拐角处的那一个。
　　那时候他可真是一刻也离不开喻晚风，陪他风露立中宵，与他不分昼夜的交颈缠绵，恨不得24小时黏在他身上……
　　当然，由李迤行今天的所作所为来看，他现在也没比那时候长进多少。说好明天直接在民政局见，巴巴儿地找上门来的人又是谁呢？
　　李迤行常常觉得，苏玉是李迅识命里的天使，专门下凡来拯救他的……偶尔他也问自己，那喻晚风呢，喻晚风是他的什么？现在他总算知道了，喻晚风大约是精怪化身，特地到这人世间来磋磨他的。
　　他的嘴角苦涩地抽了抽，也好，这样听来倒是特意为了他来的，李迤行竟然从无尽的颓废与沮丧中感受到了一丝欣喜。
　　自我厌弃的Lee大师内心百味陈杂，拿出了这次出门身上带的唯一一样乐器，他们在西京看雪时吹过的那支洞箫。
　　他双手举起洞箫对准了嘴唇，深吸一口气，轻轻地闭上眼睛，脑海中响起喻晚风唱的《与风书》高潮部分。他以为自己准备好了，气息平稳流畅，需要修长的右手做它平时最熟悉不过的简单动作时，手指却像不属于自己一样，僵硬地颤抖。
　　李迤行的表情依旧淡淡的，看不出愤怒或是失望，只默默地收起洞箫，在海滩边上的石阶坐下。金乌西沉后，海浪便像白日里做小伏低的妖魔鬼怪一样，一到夜里便变本加厉地反扑，浪头掀起来比两层楼还高。
　　海浪声虽然大，但一阵一阵的颇为规律，倒成就了一种喧闹的宁静。
　　打破这种宁静的，是李迤行的手机振动，自然又是喻晚风。
　　除了喻晚风，也没人在这时候找他了。
　　李迤行的手机屏幕前两天被喻晚风摔出了一道裂痕，有电话打进来时，这道裂痕刚好就在来电人的名字上，李迤行看着喻晚风的名字在裂痕下显得歪歪扭扭的，心中涌起一阵伤感。
　　他接起电话，“怎么了？”
　　喻晚风声音轻飘飘的，带着一丝醉意，“不怎么，想邀请你来看个日出，弥补上次的遗憾。不管你来不来，我都要在这看日出，不然真成了遗憾了，南岛这地方……我以后不会再来了。”
　　李迤行敏锐地捕捉到了电话那头的海浪声，他四处张望了一番，却并没看到喻晚风，“你下楼了？”
　　喻晚风笑了笑，“对啊，不然留在房间里回忆上次跟你来的时候都干了些什么吗？”
　　李迤行隐隐觉得不安，“你在哪，我过来找你。”
　　喻晚风也听到了李迤行背景音里的海浪声，“你已经来了？呵，怎么又松口了，不是说明早直接在民政局见吗？你就不怕我现在见到你反悔了，缠着你不让你走也不肯离婚？”
　　李迤行越听越觉得他状态不对，“你喝酒了？”
　　喻晚风咯咯笑了两声，“是啊，你怎么不说我了，你不是不喜欢我喝酒吗？等离婚了，我要把你不喜欢我做的事都做个遍！”
　　“没离婚的时候你也没少做。”李迤行难得反驳他一次。
　　喻晚风一怔，随即又说，“我开玩笑的，我以后……不做了，你不喜欢的都不做了。”
　　李迤行问他，“你在哪儿？”
　　“在一堆大石头上，你等等……”喻晚风说着，手撑着脚下的岩石缓慢站起身挥了挥手，“能看见我吗？”
　　天海相接，墨色铺天盖地，一身白衣站在巨岩上的喻晚风，像月光映在人间的倒影，李迤行一眼就看到了。
　　他小跑着到了岩石堆附近，喻晚风也看到了他。
　　李迤行拿着手机爬不上去，便挂了电话把手机放回口袋里。他一边爬一边朝喻晚风喊，“你怎么上去的？”
　　喻晚风恐高，还不会游泳，这群岩石最高的地方距离海面将近十米了，而喻晚风就站在那个地方。往后一步，就是巨浪翻滚的大海。
　　喻晚风见李迤行已经过来了，便张开双臂保持着平衡小心坐下，颤声说，“要放在平时我确实不敢上来，特意喝了两杯壮胆才爬上来的。”
　　李迤行却是爬山上树做惯了的，动作敏捷干净，一只手攀着石头也很快爬上高处，连手电筒都没用，迈着大长腿三两下就跳到喻晚风站得那块岩石上。
　　他微喘着走向喻晚风，“别怕，坐着不要动，我过来了。”
　　喻晚风却高喊了一声，“别过来，站在那别再往前走了。你再过来，我就……我就跳下去！”这台词对他来说颇有些陌生，自己说来都有些别扭。
　　李迤行想到了他会出幺蛾子，却没想到他敢把自己都赌上，内心莫名地漫起一阵烦躁，“不要闹了，很危险，把手伸出来……”他说着，又往前走了几步，离喻晚风只剩下两三米远。
　　喻晚风像个恶作剧没能引起大人重视的孩子一般被激怒了，竟然坐着往后挪动了一步，尖叫道，“我说了别过来！”
　　这一下真的把李迤行骇住了，他没想到喻晚风来真的，冷汗立时出了一后背。海风凉凉的，着实算不得温柔，喻晚风的衬衣被风吹得鼓起来，李迤行真怕下一阵风吹来就要把喻晚风卷走。
　　喻晚风自己何尝不怕，指尖触到了岩石边缘上海浪留下的潮意，想象着这块石头与海面之间的距离，他浑身都在颤抖。他原本不想用这招的，可是在南岛把李迤行留下是他最后的机会，唯有兵行险招才能险中取胜！
　　“好好好，我不过去，那你过来好吗？”李迤行缓缓蹲下，向喻晚风伸出没受伤的左手。
　　“你坐好，我可以过去……”短短八个字，喻晚风由于颤抖得太厉害，三次咬到了自己的舌尖，“但是你要答应我……”
　　“我答应你，我都答应你。”不待喻晚风提出自己的条件，李迤行便丢盔卸甲举手投降。
　　喻晚风的心跳平静了一些，说话也勉强连贯了，“我还没说是什么呢。”
　　“是什么重要吗？喻晚风……”他连名带姓的叫他，喻晚风能听出来李迤行生气了，“对你，我从来都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可以过来了吗？！你那里真的很危险！”李迤行的声音透着焦躁，在呼啸的海风中显得尤其不温柔。
　　喻晚风虽然目的已经达成了大半，却依然觉得委屈，他分不清顺着脸颊流进领子里的是泪还是汗，忽然很想和李迤行撒个娇。
　　可是眼前的李迤行，实在不像是有心思哄他的样子。
　　喻晚风咬咬牙，抹干净脸上的水，“结婚证呢，给我！”
　　“好，给你，都给你。”结婚证就在李迤行外套的内袋里，他拉开拉链取出两本结婚证，抬了抬身子放在自己身前不远处。
　　只要喻晚风过来拿，他有信心能一把把人薅住。
　　喻晚风何尝不知道他的身手，“别放在那，丢给我！”
　　李迤行又将结婚证拿起来，“我会丢到你跟前，你不要急着去接，落地之后再捡。”他生怕喻晚风急急忙忙去接，自己反倒摔着。
　　喻晚风的心又砰砰跳起来，“别废话，快点儿丢过来。”
　　李迤行把两本结婚证一本一本地扔过去，尽管受到风力的影响，两本还是都稳稳地落在了喻晚风面前。
　　喻晚风笑着打开两本结婚证，叠在一起，闭上眼亲了亲照片上笑得露出牙齿的李迤行，眼泪落在红色的本本上。
　　李迤行确实有先见之明，就算有一个人反悔了，两个人也还是会一辈子绑在一起，婚姻的魅力诚在于斯。
　　喻晚风双手捏住两本结婚证，高声问李迤行，“你知道吗？没有结婚证是办不了离婚的。”说完，不等李迤行回答，就把结婚证撕成了好几半，手一扬，任红色的碎纸片飘散在海风里。
　　“我知道。”李迤行异常平静，这话他早就听过。在他们刚结婚的时候他甚至想要这么做过，要不是舍不得上面的合影，他可能结婚第二天就把这东西给撕了。
　　“你说的我都做了，有什么没想到的，你可以以后慢慢提，我都答应你。过来吧，晚风。”眼看着喻晚风在悬崖边上待了这么久，李迤行也快撑不住了。
　　喻晚风缓缓站起身，终于觉得眼前人的轮廓又清晰了，然而使出这种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手段，个中滋味也只有他自己能体会。
　　喻晚风的腿麻了，他下意识地跺了跺脚，老天像是故意要惩罚他的恶作剧似的……岩石湿滑，海风如撕，喻晚风的身子瞬间失去了控制，向身后的大海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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