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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之章 朝有红颜跨世路
世间有为法
荣枯盛衰都一刹
无常似尾花
幻灭若朝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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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有红颜跨世路】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
我第一次知道，原来人的血，是可以完全冷下来的。
风在山林间疯狂的摇摆着树枝与枯叶发出悲鸣，飞舞的雪花像一片一片的刀子割在脸颊，身上的衣物早已失去了御寒的功能，刚才尚能游刃有余对阵的日轮刀，此刻却因为骨髓里钻入的寒意，竟连拔出都显得无比困难。
可汗水却在争先恐后的涌出，瞳孔紧缩着，抖动着，甚至无法聚焦。
这股寒冷，是因为风雪，还是因为面前令人胆寒的恶鬼？
握在刀柄上的手不停的颤抖，是身体在拒绝与面前的对手战斗......
而他，只是从松林里踏上了雪地，摇着铁扇，游刃有余的，一步一个脚印向我走来。
“嗯？小繁，见到我，你就这么高兴吗？”
他的语气，像是见到了许久未见的朋友一般。
“高兴的你都说不出话来了？”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求生的本能在疯狂叫嚣着，明明身体的恢复力还在最好的状态，我却感觉到自身体内部痛得像要裂开般，随着心脏的狂热跳动一下一下敲打着神经。
不停呼出的白气渐渐蒙蔽了视线，唯一清晰的，只有那双似是毒蛇鳞片般的眼眸。
我成了蛇眼中被盯上的青蛙。
【冷静！！！不要慌乱！！！！快点冷静下来！！！！】
等我终于抑制住心脏的跳动与指尖的颤抖时，恶鬼的手轻轻抚上了墓碑，用着潸然欲泣的神情与口吻。
“小雫，被你杀掉了呀......”
“你为什么，要做这么过分的事呢......”
“你怎么能杀死自己的姐姐呢......”
“我真是太难过了，她可是我身边，我最喜欢的孩子了......”
“呜呜呜......”
“......”
“是么？”
尽管已经要被恐惧梗塞的说不出话来，可我还是开了口，冷漠的，平稳的，自己都毫无意识的冰冷语气。
“既然那么喜欢......”
“那你为什么，要把姐姐变成鬼？”
“啊呀......”
他似乎是很惊讶的用扇子掩住了嘴，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掩埋神乐铃的地方。
“是小雫告诉你的？”
“是，也不是，只是一个猜测罢了。”
【一步踏错的后果，就是无法挽回......】
【我选择遵从那位大人的意志！】
“不过，看来是事实了。”
我冷笑了一声。
“毕竟，你也没有反驳不是吗？”
“是啊，”他脸上绽出一个和蔼的笑容，“是那孩子晚上偷偷溜出神社时，被我撞见啦。”
“......”
“我本来是想立刻吃掉她的，可是长得那么可爱，我反而有点不忍心下手了呢。”
“所以只好陪她玩一段时间啦，毕竟，好久都没有人陪陪我了。”
“然后我就听她说了，神社的事，你的事，还有父母的事，以及这些的苦恼。”
“既然我是要引导人们去往万事极乐，怎么能不听从她的愿望呢？”
他的语气，像在回忆一件自己所喜爱的玩具一般。
“所以我就把她变成鬼啦，这样才可以随心所欲呀。”
“我还是很喜欢她的，要不然也不会让她跟在我身边啦。”
“啊啊，她成长的速度那么快，虽然也有血的作用，可仅仅这几年就能做到与下弦不相上下......”他惋惜的叹了口气，“要是不被你杀掉的话，我还能期盼她哪一天能与我并肩齐驱呢。”
“......原来是你......”
我应该愤怒的，可连怒火，都填不满那个空洞了，只是灼烧的五脏六腑开始痛起来。
“什么是我？”
与笑嘻嘻的恶鬼相对应的，是我几乎要攒出青筋来的手背，心中仍有本能的惧怕残留，可火焰却烧的血都在沸腾，将心里的空洞烧的越来越大，穿过时会带来头晕目眩与耳鸣，以及快要将我撕碎的痛感。我应该是生气的吧，可脸上却来越平静，越来越冷漠。
姐姐是你变成鬼的。
父母死了。
凌羽死了。
杏寿郎死了。
所以的一切都是你。
是你。
是你。
是你。
是你。
所有的一切都是你。
如果没有你——————
“咦？小繁怎么这么看着我呀？是想和我早登极乐吗？”
“不想。”
“真的吗？”
“在那之前————”
我挥出了日轮刀。
刀锋上映出了自己冷硬到毫无表情的面孔。
“啊啊，好危险，怎么能突然朝着别人挥刀呢。”
山间肆意飞舞的六花，映出了许许多多的眼神，许许多多的脸孔，在刀尖上一朵朵旋转着盛开，而后————
消失不见了。
【阿繁小姐，武运昌隆！】
对不起。
【胡来是会死的！】
对不起。
【小繁，不要死......】
对不起。
【姐姐......你是不是要和兄长去同一个地方了？】
对不起。
【水木小姐，武运昌隆！请一定要保重！】
对不起。
【请务必活到寿终正寝。】
......对不起。
那已经是个奢望了。
即使是我想逃跑，眼前的恶鬼也不会给我这个机会吧。
那么————————
足下的草履深深踏紧了积雪。
履行鬼杀队的职责吧。
自己毫无波澜的面孔在刀锋被镌刻上了鬼杀队的信条。
恶鬼灭杀。
“为什么你们都不能老老实实的被我吃掉呢？”
去死。
去死。
去死。
去死。
去死。
去死。
去死。
去死。
去死。
去死。
去死。
去死。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去死。
身体被穿过空洞的火苗灼去了寒冷，全身的热血都灌注在这一柄日轮刀上，薄青的草木藤蔓自雪地里铺天盖地疯狂冲向恶鬼，已经不需要留手，没有必要留手，一之型也好，十之型也好，只要能将其斩于刀下，所有的代价全都无所谓了。
没有必要在意散进风雪中的雾状血鬼术，没有必要在意身上是被割出多少道伤口，反正很快就会复原，马上就能愈合，流多少血都无所谓了，无所谓了。
无所谓了。
没有人会在意。
谁都不会在意。
谁都不会。
谁都不会。
谁都不会。
没有人会再护在我前面了。
前方，是一步踏错就要坠落的深渊。
我的身后，已经空无一人。
回首亦是绝路。
“砰砰砰砰砰砰————！！！！！”
“？！”
七连击？八连击？一之型，十之型？不知道，日轮刀只是疯狂的甩出一道又一道的残影，斩在恶鬼的铁扇上，斩在他的四肢上，身体上，瞄准他的脖颈，浸染白雪的鲜血早就分不清是我们当中哪一人的了，驱使身体动作的早就不是理智，而是从无边无尽的枯枝败叶中燃起的没有温度的火炎————
这股怒火迟早会把我撕碎的吧。
可在那之前，我要先把他——————
“我们现在，谁更像恶鬼呢？”
恶鬼的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
我在七彩的瞳色中看见了自己的脸，眼睛睁得大大的，此刻竟是在疯狂的咧着嘴绽开笑容，被鲜血泼溅的像是鬼中恶鬼————
“是么？”
“现在问出这种问题，你不觉得可笑吗？”
手中的日轮刀再一次钉向他。
“就算我是恶鬼，那也是从地狱中爬出来的。”
“不是为了永登极乐，而是为了拉着你一起下地狱——————！！”
“嗖嗖————！！”
被冰柱贯穿手掌钉在地上了？
无所谓，用另一只手拔出来就好。
这次是两只手？
那么用脚吧。
这次是四肢，还是在松木上？
那么，就扯断皮肉吧。
反正马上就会愈合。
“你.......”
他的脸上第一次收敛了笑容。
同样的招数，对我是没用了，很快就会被击碎。
莲花也好，藤蔓也好，美人也好，人偶也好，是冷冻，还是伤害，全都无所谓了。
只要一往直前的斩击就好。
“......我现在明白，小雫为什么叫你怪物了。”
听到我们的对话了？
他在哪里站了多久？
是真的觉得很有趣么？
恶鬼毫无表情的面容下，是金色铁扇划过的冰冷弧光，冰刃的速度开始与薄青赤红的草木藤蔓不相上下，甚至渐渐有了赶超之势，身上出现的伤口，也在逐渐变多。
血鬼术开始变得越来越惊人。
呼吸开始变得困难了。
“......”
他终于开始动真格了么。
那么————
再一次呼吸，踏紧了脚下。
我还有最后一张底牌未曾使用。
【你真的，决定了？】
【嗯，决定了。】
【你听我说，如果用出这招的话，轻则不过是变回普通人的体质，重的话......】
【会死。】
【它确实是能将恢复力瞬间拔高至顶峰，可那也不过是将你以后十几年的，甚至几十年的放在这一刻来燃烧罢了，无异于饮鸠止渴，人的身体，远没有鬼那么强大，万一负担过重......】
【.....我知道了。】
那时小忍说的话仍响在耳边，可我，已然毫无选择了。
风雪已能渐渐看清楚模样。
破晓的时刻，快要来临了。
【木之呼吸————】
“......你真的还是人类吗？”
【你把自己的身体和性命当作什么了？】
对不起，杏寿郎。
我最终，还是把它们当成了筹码，能交换一切的筹码。
现在，便是物尽其用的时刻。
【终之型————】
发绳散开了，被刮得不知去向，黑发飒飒飞散在风雪中，几要与羽织融为一个颜色。
【森罗——万象————！！】
所有的速度在那一瞬被提升到极致。
愈合的速度，脚步的速度，眼睛的速度。
贯穿的心脏无关紧要，只要拔出冰柱就能继续向前。
折断的半根脖子无关紧要，只要摆正就能继续向前。
砍去的手臂只要接上就能继续战斗。
削去的小腿只要再次站立就能继续向前。
齐根断去的手指只要接上就能再次握紧日轮刀。
血是什么？
肉是什么？
痛觉是什么？
性命又是什么？
明明到刚才为止都波澜不惊的恶鬼，脚步稍稍后挪了两步。
“怎么了，恶鬼？”
我听见自己肆意嘲讽的笑声。
“是想逃跑吗？”
可我明白，自己的时间剩下的也不多了。
使出森罗万象的时刻，手腕缠绕上了一圈枝叶般的纹样，叶子每掉落一片，我的时间，便少一分。
散尽所有的落叶。
以命换命，同归于尽。
刀锋上映出的容貌绝望，残酷而疯狂。
“去死。”
“！！！”
【血鬼术————】
【雾冰————睡莲菩萨————】
“！！！！！”
山间拔地而起一尊冰所雕刻而出的巨大菩萨像，双手合十，宝相庄严，周身缠绕着无数莲花与风雪，明明是慈悲的象征，此刻，却是要置我于死地的证明——————
居然还能释放出如此惊人的血鬼术——————
菩萨的大手缓缓向我击下，哪怕是现在的我也不得不躲避，周身的冻云与利刃更到了我无法忽视的程度，而他，就端坐在菩萨背后的莲花上————
满天神佛，从不给予我们慈悲。
此时，更是。
莲花缓缓降落在了地面，而我正劈开菩萨宛若利刃的手掌，刀刃向他的脖颈冲去————
“不许逃！！！！！”
我第一次大吼出声。
“你这渣滓！！！！！”
菩萨自背后而来的吐息尽是能冻结一切的寒霜，可我已经不想再去在意了。
砍下去啊！！！砍下去！！！！
现在的这一刀，他是绝对无法抵挡住的————！！！！！
“嚓————————！！！”
视野之中已经有些看不清了。
他死了么？
我砍掉了吗？
砍掉他的头了吗？
良久，良久，久到我不敢相信时间已经过了多久时，我听见了一声轻微的叹息声。
“这还真是，吓了我一跳呢。”
“？！”
没......有？
没有。
没有。
没有。
没有砍掉他的头。
没有。
他还活着。
还活着。
还活着。
视线渐渐从风雪中清晰起来。
手腕的最后一片叶子，掉落了。
而我的日轮刀......
——————只砍进去半边。
啊。
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
喉咙发不出声了，只有嘶哑的喘息。
肺传来了撕心裂肺的痛楚，可连咳出的血，都在一瞬冻成了冰。
无法用力。
无法用力！！
无法用力！！！
砍不下去了。
砍不下去了。
砍不下去了！！！！
血液被冻结了。
身体被冻僵了。
手臂被冻僵了。
手指被冻僵了。
脸被冻僵了，嘴唇颤抖着说不出一句话。
只有眼睛还能转动。
我看见他把脖子从我的刀上移开，然后————
一掌拍飞了我手中的刀。
我眼睁睁的看着它在空中旋转着飞了出去，“噗”的一声插在了雪地上。
那双上次没能触碰到我的手，这次像是如愿以偿一般，用尖利的爪甲抚上了我的脸颊，而后————
将我紧紧抱在了怀里。
冰冷的，窒息的，恶心的怀抱。
“放......！！开......！！”
用尽全力挣扎着，可身体早就动不了了。
声带想要大吼出声，可最终发出的颤抖嘶哑而细小。
“我太感动了！！你居然！！居然能为了斩杀我做到这种程度！！！”
“明明是这么弱小的人类！！刚才居然差一点！！差一点就将我斩杀了！！”
“你刚才的恢复速度，堪比上弦啊！！”
“刚才有那么一瞬，我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
“太美妙了！！真的太美妙了！！”
“我不是说过吗！你迟早有一天要被我吃掉的！”
“果然我让你和我一起永登极乐是没有错的选择啊！！小繁！！”
“......”
“啊啊，是还有什么遗言吗？”
他轻轻抚着我的后脑，梳理着飘散在风雪中的黑发，仿若在怜惜自己的爱人一般。
“我一定会听的。”
“......”
“什么？”
“噗——————”
他瞪大了眼睛，手摸上了自己的后脖颈。
那里，插着一把海波纹的浅葱色胁差。
我几乎舍弃了一只手臂。
他的眼里，映出我绝望而疯狂的笑容，和苗色中烧灼的一抹朱红。
“去死。”
“下地狱吧。”
我听见自己充满怨恨的嗓音。
眼睛已经看不见了，只是发顶渐渐传来一点温热，而后，我听见了声音。
从肺部被劈开的缝隙处，破裂而开的声音。
渐渐的，全身也开始了。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咚。
*
身体像是坠入了深渊。
视线里烧灼起了熊熊烈焰。
我看着那烈焰渐渐成了天边的绯色光晕，成了被染红的粼粼河水，成了无边无尽的红椿花。
这是哪里？
不知道。
是黄昏......？还是清晨.......？
分不清了。
我是谁呢？
不知道。
你呢？
你又是谁呢？
面前的人有着俊郎的面容，黄栀子混了朱红的发色在绯色中熠熠生辉，飞扬的鬓发像是某种猛禽的羽毛，一双炯炯有神的杏眼，正温柔的注视着我。
是谁呢......
火焰纹的羽织烈烈飞扬在背后。
他是......
心中燃起了一小簇红莲模样的火焰。
是......
河边一簇一簇开放起蓝紫的桔梗，与红椿相依相伴。
是我......
“阿繁。”
【叮铃——叮铃————】
我听见了风铃的声音。
内里绘了红椿，带着夏季暑气的风铃。
我记得那句和歌。
是啊，他是————
我扑进了那个向我张开的怀抱。
他是我在这个世上，最喜欢的————
“好久不见。”
我终于触碰到了他。
“我回来了。”
*
风雪初霁的黎明，墓石前已无少女，已无恶鬼，只有一把藤蔓火焰刀锷的日轮刀，静静地矗立在被霞光晕成绯色的白雪之上，薄青的利刃折射着雪的光芒，犹如被鲜血染透的一尊墓碑。
钻进松林的恶鬼回首看着这幅景象，不由得心生感慨。
脖子后的海波纹胁差，浅葱色的刀刃仍静静地折射出冷光，不过他暂时不想拔下来，因为实在是觉得很有趣。
临被自己吃掉前还能做出这种反抗，真的是太有趣了。
作为回报，自己可是把她一根头发都不剩的吸收掉了。
绝望与不甘的少女滋味，着实是美味的紧啊。
本来也想回收那柄日轮刀的，可既然已经黎明，那也就没有办法了。
不过那个刀锷的形状，总觉得很眼熟呢，似乎和她上次用的不是一个。
啊，对了对了，她的丈夫，不就是用着和它类似的一个刀锷吗？
记得是被猗窝座阁下杀掉的那位？
这样的话，自己确实是做了好事呢，能让她和她的丈夫早日团聚。
反正大家最终的归途，不都是死吗。
晨曦黄昏，红颜枯骨，此世彼世，不过刹那。
他抚上胸口，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容。
果然自己是个慈悲为怀的鬼呀。
他再次回身看着那在黎明下的薄青墓碑。
此时他竟想像人类的歌者一般，吟诵一首和歌，一首无比适合的和歌。
【朝有红颜跨世路......】
*
【暮成白骨朽郊原。】
我们终将在那绯红的逢魔之时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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