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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文
天才蒙蒙亮，无边阴云笼罩，使得勤政殿上空黑沉沉地看不见丝毫亮光。站在殿内的陆青尧由唯一一扇开着的窗户向外望去，灯笼红光的明暗交界处隐约显出纷扬的雪花，象征冬日悄然无迹地降临。
两年后他将举行加冠礼，按例即日起，临朝学习。此刻，他立于褚王后侧，前方摆着一条檀木长案，堆满账册、文书与空笺。左位立着的老太监正为垂眸一心磨墨，坐在木椅上的褚王则重新翻阅昨日批阅完的奏章，下方各大臣们不执一言，屏息等待。
“开始吧。”褚王没有翻完，停顿在武财的文书上。
九卿身后站着的几位大臣互相打量一眼，便低下头不说话。站在最前面的赵御史先发话，但说的都是些谀词，随后以一句“陈词滥调”转折，谈起身在通州边境驻守的胡太尉。
“那边提出签署的合约，需要两边皇子在场。由胡太尉守着，相信不会出什么事。臣左思右想，也只有殿下能胜任。也到了该历练一二的时候，去见见将士们也好。”
“即使如此，也不能将胡太尉调回来。边境驻守如此重要，岂能如此儿戏。”司马刚站在燕丞相身后出声。
“大褚人才济济，岂会找不到一将之才。司马不必忧心。”闻人建同干瘦的身材在官服内套上再厚的衣服也不显臃肿，以至于让人分不清他发抖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害怕。虽如此，声音却保持中气十足，“胡太尉已近两年不见妻儿，是该回来休息休息。”
“那你到说说，有谁能接胡忠贞的班？”司马刚一向直来直去，说话味儿冲不计后果。
“臣请命。”胡翦站了出来，抱拳说道，“子请父命，乃常理。”
“常理？莫不是眼高于顶，京城的位置已经容不下你了。日日醉酒笙歌，身为郎中令连本职都能出错，如何能担边境驻守之责？”公冶扶苏说话比司马刚还要难听，说到底身为少府管辖皇家私财生活，与昭刑司的接触最为频繁。这句话，怕不止是他自己的意思。
几双知情的眼睛来回试探，无人为其说话。赵御史用余光扫了眼燕丞相，了然地垂了下眼，然后道，“改良犁土机、耕骳耱结合、代田等多种先进农业技术，确实对收成有很大作用。胡翦待人不利，令大褚失一人才，确实该罚。但臣以为是其不善此道，而更因以良才换之，而令胡翦担起殿下安危并在边境磨砺身心。”
褚王没有发表看法，而是继续听底下人讨论。
然而，紧接着大臣们所说利弊无非围绕这几点展开。陆青尧站在上位，忽而发现自己所占位势的优点——对情势变化与几次燕丞相和赵御史的引导看得格外清晰。一边速览太监送上来的奏章，勾画重点后递给褚王。
大臣们吵得声势渐长，褚王手中的毛笔笔杆敲了敲砚台。燕丞相与赵御史眨了下眼，同时咳嗽了一声，底下声音就弱了下去。
“高离，朕记得禁军中有一位姓司马的弱冠少年。调他过去吧。至于说合约，让胡翦跟着一起去，顺便在那里监军，到...年后吧。”
陆青尧没想到褚王会答应此次调任。
他以为赵商阳调走胡忠贞，是为在将领交换最虚弱之际，将处于边境的自己解决。然后让褚弘益......待褚王正常退位，褚弘益已然长大不受控制，非得年幼才好摄政。
那为什么？
内心虽不理解褚王的做法，但他已经学会不动声色。陆青尧知道决策的实行永远需要漫长时间，中间变数无数，不到最后一刻都不能下定论。
不过此次早朝可不止这一件大事。
在解决几件小事并对昨日呈上奏章发布决定后，楼仪突兀请示道——
“陛下，魏国太子魏诚作为此次出行人选，我们也应先行立储，才能彰显重视。此次事关重大，更不用说几日后前来联姻的魏国公主。臣相信两国结交之好，对此时三国鼎立的局面，必然多利而无害。”
身为典客事关邦交，楼仪极少插手国内事宜。立储自古不是件好说的事，此刻而言，观察赵御史微微睁大的眼睛，能看出确实出人意料。
“殿下，此事不妥。”武财圆滚滚的身体配上浑圆的声腔，总有种滑稽的感觉。他长相状似武夫，油腔滑调地引经据典却是张口就来。陆青尧听了半天也没听懂理由是什么。但借由从傅舍身上锻炼出的能力，一下抓住重点——褚王还年轻。
不过褚王并未动容，只放下手中的奏章，思考片刻才道，“楼卿有理，只是此事需长议。朕先想想吧，退朝。”
底下大臣显然还有一堆话想说，但都识相地咽回肚子里，将手中奏章一一放到长案前，有序离开，唯独燕丞相立在原地不动。陆青尧本也想多待一会，却被打发走了。
“寻回那善农之人，该是...在墨房。那里还有很多读书人，去好好听一听。”
“他是这么说的。”
自从知道褚王并非生父，陆青尧一直执着地用‘他’来代替那个称谓。辛元洲察觉到了，但不会多问。只是点点头，“那我们即刻出发？”
“你还在生傅舍的气？”陆青尧径直向宫门走，问道。
回答却一直没有响起，直到两人走出宫门，辛元洲才像是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定，缓缓道，“并不是我在生他的气。而是觉得他从来没有将我当作-”说‘伙伴’未免有些矫情，应该说傅舍没有将他当作下人对待，在这个世界已然该磕头谢恩了。
“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罢了。”陆青尧却并未在意这些，和傅舍相处越久，越不在乎这些上下礼教，虽然对外保持皇储的威严，包括谋士与下属。但辛元洲由于身处一个特殊时期，对自己而言更像能说两句的朋友。
“殿下不必在乎我。”辛元洲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只是，许久未见到傅先生，他究竟去了哪儿？”
两人正说着，便看见穿着破烂蓬头垢面的傅舍正蹲在墙角吃糖葫芦。再往左，便看见一座风格清雅的茶楼，竖匾用狂草写着二字——墨房。
“也是稀奇，他们怎么不把你赶走？”陆青尧走到蹲着的傅舍面前，笑问。
“因为我赢下了这串糖葫芦。”傅舍瞟了一眼陆青尧伸出的手，看了眼自己脏兮兮的手，直接借墙壁的力站起来，气愤道，“一群穷酸书生！什么都不知道就瞎说。”
陆青尧挑眉，便听见刚从墨房出来的读书人闲谈——
“可不是，刚才那人一说我就觉得这些都是传言。什么赵臣之子，真是不靠谱。”
“是啊。”接话者显然是女扮男装，书扇金绣非凡品，摇头晃脑地玩笑似地背诵，“虎口日角、隆准长目，显然和那个七八十岁看起来瘦不拉几的老头子没关系啦。”
“这些人怎么这么说话！”辛元洲听了几句便知道传言是什么，气呼呼地准备上前驳斥，便又听到传言已解，回头看向蓬头垢面的傅舍，一股气就卡在喉咙口，堵住了。
“从几月前开始盛行，我怀疑是他们为了褚弘益在造势。”陆青尧早已见怪不怪，“你放心，也就是民间流传，不敢说到他面前去的。否则就是不要命了。”
糖葫芦转眼就被消灭到一颗，傅舍总是吃不下最后一口，但又弃之可惜，于是拿在手里边说，“那也不行，也不看看说的是些什么。我真是听了就火冒三丈，对不对！”
“对！”辛元洲跟道。
“这才对嘛。”傅舍拍了拍辛元洲的背，两人算是和解，转头向陆青尧交代情况，“那个天才农文在二楼，被人看着不能进去。但本人没有焦躁或心惊胆战的感觉，我猜想不是上下属关系，至少相识已久。”
“为什么不是下属，被人收买为其做事，很合理啊？”辛元洲问。
“农文这样的性格，若非为国做事，就只可能垂身为民，不可能被收买或是为一小方势力效力。”陆青尧从傅舍手中抽走那串糖葫芦，在对方疑惑的表情下，咬下最后一颗，然后满意地看着他眼睛瞪大，这才回头继续观察二楼外面，“看着好吃。”
一头雾水的傅舍只能笑笑，“而且你看他的神情。观察你领命做事等待，和单纯等我们，就知道为什么是在等人而非待命了。等下，让我换套衣服。”
然后两人眼睁睁看着他躲进旁边小巷，一转眼回来，又是衣着光鲜。
辛元洲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圆，但转头发现陆青尧毫无神情波动，整个人就仿佛被震惊冲大的气球，鼓了起来。然后被傅舍一个脑壳敲击，又瘪了下去。
“别傻愣了，没看见正主来了么？”
辛元洲转头看去，竟是笑眯眯的楼仪在墨房门口向他们打招呼。傅舍也笑眯眯地打招呼回应，而陆青尧则是嘴角一沉，端的是皇储的姿态，上前寒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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