琐记杂谈

　　“喂！小孩儿！坐那干嘛！？”
　　尹筠几乎是半吼着，冲过去，手抓住坐在河岸边上窨井盖上的，看上去十五六岁的少年的手。
　　“看风景。流水人家青松和桥”少年看着尹筠抓着他的手，又抬眼看向尹筠。
　　“有什么好看的！很危险知不知道？！掉下去怎么办？”
　　尹筠皱着眉。
　　“不会掉下去的。”少年看了他一会儿，笑着突然说：“我没家了，你养我好不好？”
　　尹筠愣着。
　　这是多么光怪陆离的初次见面。

　　尹筠是侦探又天生有着爆棚的正义感。
　　看着这么个瘦弱的少年说自己没有家了，有些可怜。
　　只是问：“你怎么没家了？”
　　少年轻飘飘的说：“我爸妈把我赶出来了。叫我来大城市打工。然后回家养他们。”
　　“你叫什么名字？”尹筠问。
　　他想等会儿去系统里查查这个小孩儿的档案，顺便查一下他父母的消息，教育一下这对不懂事的夫妻。
　　“我叫虞亦。我满十八岁了，别找我爸妈。”虞亦说。
　　尹筠疑惑问：“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你穿着风衣啊，上面还有事务所的徽章呢，大哥。”虞亦叹了口气。
　　“哦……”

　　尹筠想着让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孩儿自己在城市里打工还要租房子实属有点惨。
　　于是答应了让虞亦住在他家里。
　　也正好有空房子。

　　在把虞亦接进家里之后，尹筠该上班上班，该加班加班，该干嘛干嘛。
　　有时候想起来就给虞亦带个饭。
　　虞亦有兴趣闲下来了就打扫打扫屋子。
　　他不怎么管虞亦，小孩子也是需要私人空间的。

　　虞亦到处打工，有时候回来的比加班的尹筠还晚，一身衣服脏兮兮的，还带着些许血腥味。
　　这时候尹筠会问：“你干什么去了？”
　　虞亦会说：“在杀猪场打工。”
　　“不怕？”尹筠问。
　　“还好。我以前可是在医科大附中上学的哦。”虞亦语气中会带上点骄傲。

　　很久之后有的时候尹筠会突然想：要是那时候细问下去就好了。

　　尹筠在事务所里是一个组的小队长，官不算高，但是因为性格坚毅很受所长青睐。
　　所长也有意提拔他，有一天就交给了他一个重大的案子。
　　ACRTS连环杀人案。
　　目前已经知道杀手一共五个人，分别代号A、C、R、T、S。
　　这个案子目前群众关注度很高，一但尹筠破了这个，绝对可以升成支队长。
　　他不打算放过这个机会。

　　接连几个星期，尹筠都在所里泡着，很少回家。
　　他和同事们也查出来不少线索。
　　五个杀手的作案习惯都分析得差不多了。
　　像是杀手A，他一般不怎么杀人，但是是主谋，负责策划所有的案件。
　　杀手R比较残暴，有点暴力倾向，在他手下的受害人都有着不同程度的青紫淤青和鞭痕。
　　其他三个各有各的特点，很好分辨。
　　但都乐忠于一刀毙命。

　　在杀手分析处破解不出更多的线索之后，尹筠又转向去分析受害者的共同点。
　　查出来的结果很让他吃惊。
　　这些人都是隐匿在普通市民身份里的罪犯。

　　尹筠一度不敢相信这个事实，他查了很多遍，在各个渠道验证。
　　但最后的结果都一样。

　　他顿时怀疑起来，这些人到底是为民除害的英杰还是罪深恶极的杀手。
　　又一天从所里的办公椅上醒来，他得出了答案：可能是他们这些侦探过于力不从心，所以出现了他们。

　　这天以后，尹筠变得不怎么积极了。
　　每天按部就班的踩点上下班，在事务所里也总是发呆提不起精神。

　　虞亦很敏感，察觉出了尹筠的异样。
　　他看着在沙发上坐着发呆的尹筠，问：“怎么了？”
　　尹筠手撑着脸，没直接回答虞亦的问题，而是反问：“你知道ACRST连环杀人案吗？”
　　说完这句，他又自嘲的笑了笑，轻声说：“小孩子怎么会知道呢？”
　　不曾想虞亦却说：“知道的。你查这个案子？”
　　他语调轻松，笑眼弯弯。
　　睫毛长长的拢在一块儿。
　　“嗯。”尹筠低低地应了一声，“有点不想查下去了。”
　　虞亦沉默了一下，像是下定了决心。
　　他慢慢的走进尹筠，手斜斜的搭在扶手上，快要碰到尹筠的手肘，眼睛盯着尹筠的眼睛，眯着眼笑，“你想的吧？”
　　尹筠在发呆，在想事情，没有注意到，等他再听到虞亦说话时，一抬眸，看到的就是虞亦漆黑的眸子。
　　他想推开虞亦，靠得太近了，但他却发现他居然推不动这小子。
　　虞亦说一句话就轻轻的喷出一口热气。
　　尹筠被热气喷到睫毛，有点痒。
　　他眯了下眼。
　　“小孩子瞎说什么呢？快滚开。”
　　虞亦靠得更近，鼻尖几乎要碰到尹筠的鼻尖。
　　“叫你滚呢？”尹筠压低了声音，有点生气。
　　“我是A。”虞亦眼里满是认真，极轻极缓地说。
　　“你是A，我就是O了？”尹筠笑起来。
　　虞亦满脸疑惑，“我真的是A，没开玩笑。”
　　尹筠蓄了力，一把把虞亦推开。
　　“小孩儿少上网。”

　　之后尹筠觉得好累，每天都困得不行，就请了一个星期的假。

　　一星期后，他突然接到所长的电话。
　　所长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显得很不真实，“喂？小尹，不错嘛你。悄悄地把ACRTS给破了还不告诉我！等一切弄好了给你开庆功宴哦。”
　　尹筠有些茫然地应了几声，挂了电话。

　　他突然想起来虞亦说的话。
　　但又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刚满十八的小朋友怎么会是杀手呢？
　　绝对是自己想多了。

　　尹筠有点奇怪，怎么这么突然就破了案。
　　他去问同事，同事说：“那五个人本来就只挑坏人作案，内心还是有良知的。一个星期前打电话来自首了，后来又来了所里，我们搜集好了证据和口供就提交卷宗了。”
　　“说来也巧，正好就是你请假的那一个星期。”
　　尹筠听完点了点头。
　　他想回家。

　　这天回到家里，虞亦没有回来。
　　尹筠以为他还在加班，却在桌子上发现了一张便条。
　　上面写着：

　　尹小乖乖亲启：
　　我在一个地方的医院里找到工作了，实习期已经过了，现在是护士。
　　医院里管吃住，也很忙，我可能很久才会回来一趟。
　　别太想我，也别不想我。

　　尹筠垂下眼皮，觉得有点迷茫。
　　案子突然就破了，一起住了大半年的少年就这么一声不吭地走了。
　　就像他突然出现时一样。

　　房子变得空荡荡。
　　尹筠反而有点不适应了。

　　他默默的把虞亦留下来的字条找了个地方裱了起来，挂在房间里。
　　收藏着。
　　纪念一位身高一米八，皮肤很白，说话带着小孩样，总是笑眯眯的少年。

　　这段日子，尹筠时不时脑海里会想：

　　我的小孩儿什么时候回家？

　　下一次见到虞亦的名字，是尹筠成了支队长的时候。
　　他手头没有案子，无聊就翻了翻ACRTS的结案卷宗。

　　当他看到杀手A说他的名字时。
　　尹筠愣住了。

　　杀手A说：“我叫虞亦，今年十五岁。”

　　从前看起来十五六岁的少年强撑着说他十八。
　　那个说着十八岁实际十五岁的小孩儿曾经很认真的和尹筠说：“我是A。”

　　那可能是尹筠没有注意到的告别。

　　尹筠冲出档案室，问同事：“ACRTS的A叫虞亦？”
　　“对啊。”同事面露疑色，看着尹筠，“怎么了？”
　　“……他被判了多少年？”尹筠垂着眼问。

　　虽然面对的是一位杀手，但尹筠脑海里冒出一个疯狂的念想：他不想让虞亦死。
　　所以下意识问的是判了多少年。

　　“你在说什么啊？杀了五六个人怎么可能只是蹲监狱？”同事说：“死刑啊。再过一两天吧。”
　　尹筠沉默许久，问：“他在哪里关着？”
　　同事报了个少年所的名字。

　　见到虞亦的时候，尹筠穿着初次见面时的印着事务所标志的风衣，虞亦站在探望室玻璃那头，穿着囚犯服。

　　尹筠冷着脸问：“医院？”
　　“我在这里就是在医务室劳动。”虞亦笑着说。
　　他不惊讶尹筠会来，他像是一直在这里等着。
　　“你来的好晚。”虞亦笑容淡了，“再过五天就见不到我了。”

　　“你他妈的也知道！”
　　尹筠一巴掌砸在探望室的桌子上。
　　他拧着眉毛，抿着唇，手掌慢慢蜷成拳头，又慢慢松开。
　　没再听虞亦说话，转头走了。

　　尹筠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他是侦探，不应该对杀手有同情心的。
　　但这个杀手叫虞亦，只有十五岁，还没成年，和他一起住了大半年。
　　看起来实在不像杀人犯。

　　古话说：知人知面不知心。
　　尹筠不信。

　　他就是不信。

　　尹筠回了事务所，他开始加班加点的溯回整个案件。
　　卷宗里的每一处细节、报导里的每一句描述话语。
　　全都分析。

　　他只有五天时间了。
　　到了第六天世界上就再也没有一位叫虞亦的小孩儿了。

　　整个ACRTS连环杀人案其实在之前就已经查的很彻底了。
　　所以尹筠几乎没有什么进展。

　　第三天，尹筠突然想起五个杀手的离奇的自首。
　　他以这个为切入点，开始新的一轮调查。
　　在第五天的早晨，他终于从一点点的蛛丝马迹中发现了端倪。
　　顺着查下去，他发现，杀人的根本不是虞亦。
　　是“虞亦”。

　　在他家里住着的虞亦其实是个黑户，没有身份证之类的出身证明。
　　而杀人的是意义上真正的虞亦，一个有注册身份的，名为虞亦的人。
　　小孩儿只是被真虞亦从老远的山区里买回来的替罪羊。

　　尹筠激动的把这些线索证据写成卷宗交给所长，要求重审。

　　重审的过程中经历了很多阻碍，不过还好都克服了。

　　几星期后，真虞亦落网。
　　尹筠的小孩儿可以从少年所里出来了。

　　尹筠其实有点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个少年。
　　接人的时候非常别扭。

　　少年倒还是笑眯眯的，好像那些污蔑都和他没有关系。
　　少年依旧是初见时侯的模样。

　　“给我取个名字，然后继续养我好不好？”
　　依旧是很任性的。
　　“我还是很喜欢虞亦这个名字的，可以换个姓，叫鱼亦。”
　　依旧是自说自话的。
　　“你有好好想我吗？”

　　尹筠想说：“有。”
　　但是脱口而出的是：“小兔崽子，人小事多，快滚开。”
　　鱼亦眯着眼睛，挑了下眉，“我可不想滚。”

　　“那可真是拿你没有办法。”
　　“和我回家吧。”

　　鱼亦很喜欢尹筠，是那种化了的太妃糖式的喜欢，碰上了就死黏着，扒不下来。
　　尹筠知道鱼亦很喜欢他，他会慢慢接受他的，用岁月的长情。

　　茶遇上奶，慢慢总会变成奶茶。

　　我遇上你，可能一开始不习惯，但总会习以为常。
　　我会慢慢喜欢你的。
　　而我知道，你会等着我的。

　　正文完。
　　下接番外填坑。

　　尹筠一天下班，鱼亦已经在家里了，他做了饭，心情似乎不错。
　　尹筠顿时有些感慨。
　　他想起之前调查的时候查到的一点鱼亦小时候的消息。

　　因为鱼亦出生在偏远山区，家里比较贫困。
　　所以父母最后选择把拖油瓶小孩儿卖给有钱人。
　　他们想的比较简单。
　　小孩儿给有钱人家能过上好日子，他们也可以用卖小孩儿的钱过的好一些。

　　只不过是自私给自己良心上找一些慰藉。
　　都是成年人怎么可能不知道被买走的小孩儿会经历些什么。

　　幸好鱼亦比较幸运。
　　买他的有钱人家没有什么奇怪的癖好，只是给自己儿子找了个以后犯事儿了代替坐牢死一死的小鬼。

　　而鱼亦也从小被灌输了“一切都要听养父母的安排”的思想。
　　意识麻木。

　　所以后来他才会不带一点反抗就帮虞亦自首顶罪；他还在老早之前就暴露给尹筠知道带着血腥味的衣服。
　　所有都是赴死前的准备。

　　在鱼亦出了少年所之后，尹筠也问他：“有没有心怀希望过？”
　　鱼亦的回答是：“在你把我从污水之上拉起来之时。”

　　"我突然觉得，命运没有放弃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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