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主适应不良

　　楚亦景让系统每隔三五天给他传输一次楚泽的运线数据，不出所料地看到所有数据值都在变得越来越稳定并且一路走高，等系统推测出他大概可以完成任务脱离的日子后，楚亦景回头有些恍惚地想到：这是他在这个世界的第五年了啊。
　　暮春三月，清明雨绵，楚亦景独自回到了汝南县，看着墓碑上定格的温暖笑容，他心里突然涌起了一股委屈和怨怼的情绪，逝去的人其实比还在世上眷恋着、怀念着的人要来得幸福。宋兮韵于他而言只是一个任务对象，可即使所有那些翻涌不止的情感都来自于这个身体的记忆，他却切实地体会到了那种真挚的情感带给他的温暖和感动。不知道自己下一次的任务地又是哪一方小世界，又会碰到哪一些人，是否还会有现在这种纯粹的付出和守护，是否还能如此依依不舍。
　　楚亦景又去了汝南县周边逛了逛，顺便还去之前的主家看望了徐老师，她还是一如五年前和气却寡言，那间由他、唐堰和宋兮韵改造的景观房意外地被打理得很好。
　　“我很喜欢这个地方，有时候弄弄花动动草就是一整天，好像这漫长又无聊的暮年生活总算有了些朝气。”徐老师说着这话的时候，话语间都是一种宁谧的自在。
　　是啊，朝气啊，也许他那么耿耿于怀的，就是宋兮韵那份深藏于眼底的朝气，哪怕面对死亡、面对病痛、面对沉痛的回忆也不曾被磨灭的朝气，始终自在自得，始终向阳而生。这份朝气有多让他珍惜不已，在它湮灭的时候他就有多怅然失落。
　　汝南县的游客比之五年前多了不少，楚亦景在一家早茶店吃点心的时候意外得遇到了宋兮韵的粉丝。
　　“请问，你就是，童辛吗？”
　　楚亦景对着小心翼翼的女孩微微笑了笑，点了点头。
　　她似乎有些纠结地开口：“你和网络照片上的样子很不一样。”她看楚亦景并不在意她说的话，“我觉得你不像网上描述的那样坏。”
　　楚亦景虽然没对这女孩感到厌烦，不过他也不耐去应付那个年纪什么都要分个是非黑白的年轻人。
　　女孩看他只顾自己吃早饭完全不理睬自己，大概有些不高兴，她闷了一会儿气又起了个话头：“我昨天去宋姐姐的墓地祭拜她，可已经有人比我早一步去过了，是你吗？”
　　楚亦景看了看面前最后一个小笼包，摸了摸肚子又叹了一口气。“是我。”
　　女孩见他回应了自己，可筷子已经开始夹起了最后一个包子，赶忙说道：“你真的和宋姐姐谈过恋爱吗？”
　　楚亦景一口咽下了嘴里的包子。“首先，这是我的私事我没有理由向一个陌生人解释；其次，打扰一个人吃饭实际上是一件很没礼貌的事尤其对你这样的小女生来说；最后，如果你是宋兮韵的粉丝，你更应该去珍而重之地欣赏她而不是见缝插针地去窥探她。”
　　女孩大抵没被人这么落过面子，一时间有些恼羞成怒，可她刚想开口说些什么，楚亦景却已经走出店门了。
　　回程的时候，他坐在大巴车上终于接起了楚湘的来电，那头怪他一声不吭地离开，他突然出声打断了楚湘的话。“楚湘，我心情不好。”
　　楚湘从来没听楚亦景这么直白的向自己倾诉的话，一时间在电话里收了声，静静听着他说话。
　　“你之前说的话我还记得，这两年我也想给自己翻身，可浮浮沉沉，虽然受环境所迫，可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我自己主观上就否定这么做，我一直在想我是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的，其实我以前也不是这样的。”楚亦景也不知道他说的这个“我”到底是童辛还是他自己。“今天我突然明白了，失去了追逐的目标自然也就失去了追逐的动力。我总归是变了，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可我却还维持在过去的状态中没有挣脱出来，所以只能任由自己慢慢变成自己不接受却不敢不接受的样子。也许，从现在开始，我又和之前的自己不一样了，而这一次，我却是真真实实的感受到了这种变化。”
　　楚湘听着他轻松舒缓的话语，突然有些眼底发热。“那恭喜你啊。”这样坚韧的人，这样能从灰暗中勇敢走出来的人怎么能让他不喜爱啊。
　　楚亦景看不到楚湘的表情，他听着听筒里模糊不清的呼吸声，忍了忍酸涩的泪意说：“抱歉，愿意包容那样的我，另外，谢谢你。”
　　楚亦景和锐鑫正式解约了，比起大惊小怪的小唐，最觉得松了一口气地反而是他的经纪人徐兰，毕竟楚亦景三五时被报一个小黑料，这几年虽然热度不低，可网友溅射伤害的能力不低，她被那些“纪检”们隔三岔五拉出来点评，心里的压力可一点都不小。
　　“童辛告别会”是在网上以直播的形式进行的，毕竟曾经是轰动网络的人物，直播间的热度在告别会开始前就已经飙升到了顶点，虽然弹幕大军主要是由“黑粉”构成，可在网络和谐期内加上几位超管保驾护航，好歹那些节奏没把直播间给带崩掉，楚亦景平和地坐在摄像头前回应着弹幕。
　　“这位粉丝问我为什么退圈？嗯，其实是因为内心的心境改变了，那些之前在意和执着的东西都不重要了，之前不退圈并不是不想，只是退圈又是为了什么呢？不知道为了什么也不知道不为了什么，所以对我来说，之前维持现状而已。”
　　“这位水友问我是不是怕了？”楚亦景轻轻笑了笑，“三十而立，我只是觉得应该做一些能实现人生价值的事来做，人这一生最不可辜负的就是这只有一次的生命。”
　　“这位水友问我怎么回应之前的丑闻？”楚亦景微微垂了垂眼眸，“其实我在意的不是丑闻，而是这些丑闻造成的攻讦和伤害，虽然我不想承认，但那些事确实是造成我如今这个状况的缘由。”
　　“这位水友说，我敢做不敢当？”楚亦景再次恢复了笑融融的模样。“我没有做过，我当然不会承担。只是对于我这样渺小的任务来说，面对流言蜚语是不具备任何地抵抗能力的。宋兮韵对我来说是珍而重之的偶像，楚湘对我来说是分辨不清情感的朋友，他们两个人确实是和我纠葛颇深，而其他人从来都是莫须有的编造，那些剪不清理还乱的事并不能任由我跟大家解释明白。”
　　“这位水友问，为什么让我的粉丝失望？”楚亦景郑重地对着镜头说：“对不起，我确实让那些对我抱有好感和期待的人失望了，只是我还是要不负责任的说，我辜负的是你们美好的情感，但没有辜负你们中的任何人。”
　　弹幕一瞬间因为他的这番话有爆炸的趋势，楚亦景并不去看那些飞快刷过去的弹幕。他调整了镜头，作了最后的告别。“我不知道大家是否能体会到或者说察觉到自己内心某种情感的变化和发展，追逐自己的偶像是否让我们觉得满足？后来我才发现，执着于满足自己的追求其实对别人来说是一种很大的负担。有一天我突然发现，我的偶像不是我以为的那样，她真的很美好，却不是我一直以为的那种美好。不管你们是怎么样的，只希望你们都能保有当初纯粹的心情，不再是对某个人的喜爱或者厌恶，而是当时自己的那份简单的心意。”
　　弹幕依旧有一些言辞激烈的评论刷过，楚亦景跟屏幕前的众人认真说了再见之后就退出了直播间，这场声势浩大的直播居然持续了不到半个小时，当时情绪激烈的人并不会理会黑黑的屏幕另一头已经无人驻守，他们只会在评论区里变得越来越疯狂。
　　楚亦景退圈得十分利落，等大家意识到他确实离开了的时候，楚亦景已经找了电子厂当起了流水线上的工人，有时听到工厂里的一些打工妹提起网上闹得起劲的退圈风波以及后续网络上掀起的多方骂战，楚亦景也只是置身事外地笑一笑。
　　“最近网络上好多给童辛洗白的帖，也不知道是不是请了水军，好可怕啊！”
　　“你说傻话啊，人都退圈了，还请水军干嘛？”
　　“那童辛当年真的是被人故意抹黑的？”
　　“谁知道呢，你看现在网上闹得越来越大，天王天后都被扯进去了，估计是有什么人借机在背后搞什么阴谋呢。”
　　“哇，娱乐圈这么黑的嘛。”
　　楚亦景敲了敲两个小妹的工作台，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门口小班主要进来了。两个小妹收了声，其中一个梳着马尾的小姑娘还红着脸小声跟他说了声“谢谢”。
　　等他下了班回家的时候，楚湘已经买好晚饭在等着他了，看到他身上皱巴巴的工作服还不开心的皱了皱眉，楚亦景打了声招呼洗了把脸就坐下来跟他一起吃起了晚饭。
　　楚湘见他吃的香不知道怎么就很来气。“真不知道你这家伙在想什么。”可惜他发现楚亦景根本不在意自己对他发脾气，只好闷闷地继续吃饭。
　　吃完饭，楚亦景喊住了准备去扔垃圾的楚湘。
　　“楚湘，你坐下来吧，我有事想跟你说，垃圾我一会儿自己会去倒的。”
　　楚湘有些高兴地坐到了楚亦景的身旁。“你说吧。”
　　楚亦景调整了一下坐姿，看着面前的茶几轻轻说道：“其实也没什么的，就是感激好久没跟你说过话了。”
　　楚湘立刻眉开眼笑起来，想要跟对方沟通是不是就表明有情感联系的需求，他不禁期待起来。
　　“之前的事总是对我有很大的影响，也谢谢你愿意付出那么多物力帮我洗白，其实也没什么必要，毕竟童辛对很多人来说只是一个名字，并不是一个值得关注的人物。”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说，“其实我不是任性，我真的经过深思熟虑过，我没有那么喜爱演艺事业，也累得在奔波了，我不想虚度生命。”
　　楚湘伸出手握住了楚亦景紧握在一起的双手。“你不需要跟我解释那么多，我也不会因为你做的决定看轻你，反而，我觉得你勇敢了许多。我做哪些说是为了你，也不全是因为你，有时候事实被扭曲，事实本身也会自证，更何况，有些人做得实在过分，我实在讨厌看到那些我不喜欢的人在我面前跳来跳去。”
　　楚亦景抽回了自己的手，他看着楚湘的眼睛说：“我虽然弄不明白你我之间的关系到底算是什么，但我心里却很明白一件事。”
　　楚湘看着他格外坚定的眼神，摸了摸发冷的掌心，心里微微有些刺痛。
　　“楚湘，我们的关系最多也只能停留于还算不错的朋友，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他说着这话的时候，眼神中有一些歉疚却没有丝毫的犹豫。
　　楚湘哂笑着，吞咽了一下，感觉喉咙没那么干涩，尽量声音平稳地说：“是的，我当然明白。”
　　楚亦景看着楚湘挺直着肩背背对他离开，似乎楚湘每次从他这里离开都不大高兴，这一次似乎要比以往平静许多。他微微摇了摇头，试图讲脑袋里不该有的情绪都撇干净。
　　在电子厂上班的两个月，楚亦景心里却很轻松。就在这个月，楚泽已经被楚家正式推到了众人面前，新一期的财富新闻还特意介绍了这位似乎平平无奇的楚家继任人。
　　等系统再次提醒他距离登出只剩五天的时候，他辞了职，拿着手里的前请小唐搓了一顿，小唐也快30岁了，最近谈了个女朋友，已经打算谈婚论嫁了，虽然看上去成熟了不少，可跟楚亦景胡侃的时候还是之前那个潇洒恣意的模样，他女朋友陪在他身边跟大家笑闹，气氛格外得好。
　　离登出还剩两天的时候，楚亦景还找去了唐堰的工作室，故人见面，虽然有点物是人非的感觉，可两人的相处得还是十分轻松，唐堰甚至跟他介绍了自己的男友，一个看起来温和寡言的人，听他的意思，大概是找到了想与之相伴的人。道别的时候，唐堰送了一张新专辑给他，里面有一首《爱人》的歌，光是旋律就让人觉得温柔缱绻，楚亦景意外得很喜欢这样直白热烈的曲调。
　　楚亦景回到了自己的小屋，系统告诉他数据显示任务已经完成，凌晨就会带他脱离这方世界。看了看手机屏幕上十点半这个数字，算了，就不打电话了，这么晚打扰别人并不礼貌，再说也许这电话还会给别人带来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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