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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无戏言(8)
顾承珏来到洛寒月面前,颤抖着手,想要去触碰洛寒月的脸颊。手一抬,顾承珏就看清了自己粗粝、衰老,又布满皱纹的手,视线越过自己枯萎的双手,那是春意盎然又充满生机的青年男子脸庞,是风华正茂的梁成帝洛寒月。
顾承珏第一次,生了退却之心。
顾承珏终究没有触碰洛寒月。
他在害怕。
他害怕这样的自己。
他害怕在小月面前,这样的自己。
原来,孤独,真的可以使一个人心死。
人心若是死了,身体也便活不久了。
“小月,舅舅、舅舅……”
顾承珏一时之间仿佛有许多话想要对洛寒月诉诸于口,又好像什么话都无处可说。
他的小月,仿佛一直还是那个大梁少帝,仿佛只在一瞬间便长成了大人模样。
而他。
而他,已经不是他了。
顾承珏想问:‘小月你近来可好?’又觉得,大梁的皇帝,比起他这个幽阁的废帝,又怎么会不好呢?
顾承珏想说:‘小月你恨舅舅吗?’又想到,小月七年前饮下鸩毒时的决绝,又怎么会不恨呢?
顾承珏想着:‘小月终于肯来见我了吗?’又看见,小月此刻不就站在自己面前,带着那淡漠又疏离的笑吗?
顾承珏想说、顾承珏想问、顾承珏想要知道……顾承珏一个字说不出口。
那些问题,早就有了答案,不是么?
蓦地,顾承珏感到眼眶有些发酸。
“舅舅,朕明日大婚。”
只见大梁皇帝洛寒月从怀里掏出一封红纸烫金的请柬,递给了顾承珏,大梁皇帝陈述道:
“今日且给舅舅送请柬来了。”
“明日婚宴,舅舅也一并出席吧。可?”
顾承珏木然地接过请柬,张了张嘴,却感觉发不出声音似的,顾承珏捏着请柬的手有些抖。
顾承珏没有第一时间答应洛寒月的邀请。
大梁皇帝耐着性子道:
“寒月在这个世界里的血缘亲人便只剩舅舅了,寒月想给帝后一个完美的婚礼,缺一不可,还望舅舅勿要推辞才好。”
“舅舅?”
“未来帝后……一定是个极美的女子吧?”
“‘美’之一字,不足万一。”
一想到未来帝后,洛寒月的嘴角就不自觉地上扬了起来。一想到那人,便觉满心欢喜。
在洛寒月心里,“美”这一个字,确是不足以描述他未来帝后的万分之一。
他洛寒月的帝后,“美”之一字,不足以言喻。
大梁皇帝的眼里满是星光,那是顾承珏从未见过的人间绝色,这一刻,顾承珏明白了。
顾承珏收起了手中的红纸烫金请柬,勉强这自己撑起来了一个还算笑容的笑容。
顾承珏说道:
“恭贺你们新婚快乐。”
“明日婚典,舅舅会去的。”
“那就再好不过了。”
洛寒月也笑了笑。
顾承珏的答案对他而言并不重要。
顾承珏去或不去,从来就没得选择。
顾承珏答应去自然是再好不过。
识时务者为俊杰。
洛寒月点点头,与顾承珏道别道:
“舅舅,明日见。”
顾承珏还没来得及回一句,“明日见”,幽阁的门,便再度阖上了。
望着紧闭的幽阁殿门,顾承珏默默念了一句:
“明日见,小月。”
————————————
宣正二年春,梁成帝洛寒月册封医师柳归君为帝后。
封后大典,尊荣至极。
“居然,是他?”
一身凤冠霞帔的柳归君头顶着红纱盖头,隔着红纱,倾世姿容若隐若现,身量与一旁比肩而立的梁帝洛寒月相差无几,皆是玉树临风、濯濯而立。
极尽尊荣的封后大典一切顺利,当真是达到了完美无瑕。
顾承珏旁观了全程。
等顾承珏参加完婚典,回过神来的时候,婚典已经结束了,他也已回到了幽阁。
他仍是那个幽阁废帝。
夜色渐深,顾承珏却失眠了。
脑海里一遍遍回荡着的是白日里的封后大典,顾承珏见之不忘,久久思之。
原来,那个“‘美’之一字,不足万一”的帝后,不是哪家重臣的女儿,这八个字不是恭维也不是笼络朝臣的溢美之词。
原来,小月的帝后,是柳归君。
原来,帝王,也可以堂堂正正地立男子为后。
原来,爱一个人,可以这么地光明正大、不为世俗。
可以,如此勇敢。
原来,那双流光溢彩的琉璃色眸子里闪烁着的星光,不是对帝王权力胜券在握的欢欣雀跃,而是小月爱惨了那个心里的人。
只一想起那个人,便觉满心欢喜。
如此,便满目星光。
“原来,是我错了啊。”
顾承珏觉得或许是下雨了,即便外头没有雨声;顾承珏还觉得或许是幽阁屋顶漏了,即便前些日子宫里的人才将屋子翻新过一遍。
不然,他怎么觉得脸上湿漉漉的呢?
是雨吧。
就是雨吧。
哦,对了,原来前些日子宫里头殿宇翻修翻新,是为了今日封后大典做准备啊。
原来,他的小月,是这么一个能够体贴到骨子里的人啊。
他的小月,好像、似乎,真的长大了啊。
“雨啊,别下了,这大喜的日子,该停停了吧?”
顾承珏也没点灯,在寂寥的黑暗里自言自语,说着连他自个儿也听不懂的疯话。
若是此刻幽阁门外有人,非得又笑着讥讽一两句:‘这废帝是真疯了吧,嘻嘻,真是可怜。’语气里却也不见半分可怜。
可惜,今日的夜里,连个讥讽废帝的守门人儿都没有。
今日是梁帝封后成亲的大喜日子,他们放假儿喝酒去啦,不用苦哈哈地看着这个打不开的门啦。
宫里头喜气洋洋的。陛下大婚,这一朝封后的赏钱都赶上他们一年的俸禄啦。这一天,宫里头几乎每个人都洋溢着欢乐的笑容。
除了幽阁里头那个一会儿“呵呵”地傻笑,一会儿哆嗦似的喊着“雨快停”的废帝。
他,笑不出来啊。
他的笑,是苦的啊。
夜晚的星空,很美。
是个晴天。
“归君,你好美。”
“陛下,你抱得太紧了。”
“朕就是要把归君紧紧抱在怀里,一刻也不松开。”
话里话外,洛寒月满是笑意。
柳归君一双桃花眼仿佛盛满了春水,他顺着洛寒月的话,哂笑道:
“那今夜,陛下便一直抱着臣罢。”
“好……哎!那不行,”洛寒月刚要笑着满口答应,话一出口,便发觉不对,反口道:
“今夜是朕与归君的洞房花烛夜,只是一直抱着,那怎么足够呢?不好!不好!”
“陛下,君无戏言。”
柳归君故意道。
洛寒月着急了,抱紧了柳归君,小狗似的在柳归君怀里蹭着,头摇成了拨浪鼓,说道:
“不许不许!”
“陛下可是要朝令夕改不成?”
柳归君被怀里洛寒月摇成拨浪鼓的脑袋蹭得痒痒的,身上痒痒的,心里头也痒痒的。
“朝令夕改”不是个好词儿,洛寒月不爱听,更重要的是,洞房花烛哪能只是抱抱嘛?他不要“朝令夕改”,也不要“只是抱抱”,洛寒月机智道:
“今夜我是归君的夫君,不是陛下了!”
“陛下你——”
——乱花渐欲迷人眼——
——浅草才能没马蹄——
很多年后,顾承珏不止一次在想,如果当初的自己没有选择易梁为周,那么,结局是不是不会那么孤独?
是不是,他也能像那个人一样,可以站在小月的身旁,一生一世,一双人。
小月成婚之后,没有再继续拘禁着他,他甚至能够享受着皇帝舅舅的待遇生活在宫中,可是,他却再也走不出来了。
他的心,已经被困住了。
困死在了那个冷意萧萧的幽阁。
宣正七年,直到顾承珏再也寻不到那个明黄色的身影,再也看不见那对相依相爱的璧人之时,顾承珏终于知道,他这一生真正错过的究竟是什么了。
他错过了那个曾孺慕地望着他、敬畏地仰视着他的小月,那个敬他、爱他、一声声渴望地喊着他“舅舅”的小月。
本该,他才是离小月最近的那个人啊。
他每日窥伺着他们之间的爱情,直到他们离开。
他知道,他也该离开了。
宣正七年冬至,周废帝顾承珏病逝于幽阁,享年四十九岁。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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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喜欢这个世界
嘻嘻嘻
下一个世界征集QAQ
征集不到就完结?
(啊这,还能这么操作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