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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五
不知跪了几个夜晚,我已觉得头脑无比沉重,竟迷迷糊糊中,仿佛看到他的影子,我以为,自己又在胡思乱想,便不再理会。只是看着这影子,让我暂时不再感觉窒息的孤独。
“起来,我带你离开。”
怎会有他的声音?
我一度以为自己疲乏得出现幻觉,直到他的身影完全地出现在我面前。那一刻,竟再没觉得昏沉,只是复杂的心情难以言喻,那种惊喜与感动之间,还交杂着紧张,害怕,以及怨恨,使我忽然无力地跌坐下来。
“不是说好不再见吗,你还来做什么?”我使尽力气道。
“这事还作数?你不是已经自食其言了么,况且对于如此言而无信之人,我为何还要听你的?”他一边笑着,一边将我扶起。
我已是无言以对。
他哼笑,“他们只会费尽心思处罚你,何必在这里浪费时间?”
“我是自愿受罚的,你走吧,这与你没有关系。”我不断催促他离开,心里充斥着未知的担忧,我害怕师父再一次看到,那时我便再没有解释的机会了。
只是他仍是不急不慢地与我说话,仿佛在他眼里映着的,除了我便不再有其他,“我听说许多佛道门派都有一种叫做普劫渡的渊井,你们天师道的便在这无相观中吧。他们的意思很明确,你若要表明自己的决心,便跳进这普劫渡中。若不能……你甘愿一生都被囚禁在这道观中吗?”
普劫渡,这个只听闻过的神秘水域,是修行之人用以除却尘世杂念的秘器。人们相信摒弃一切欲念才能达到修炼的无我之境,天师道历代先辈中,凡集大成者,都会通过普劫渡的试炼。欲念浅者,若修行者愿意放下过去,其记忆将会被普劫渡洗去,以致万念皆空;而欲念重者,入水则痛苦若置身炼狱,甚至有不舍执念者,则似深陷泥潭,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浮上水面,最后沉浸水底而溺亡。
而我,根本没有进入普劫渡的勇气,因为不会有活着出去的可能,我不愿忘了他,那些被认为是可耻的经历,却是我永远想要守护的秘密。但是,我真的可以在这里,孤独地过完一生吗?
他仿佛听见我的纠结,独自走到大门处,“有时候,人确实看不清自己真正的想法。不过很快,你会知道自己的答案。”
刚说完不久,几梭金光从无相观的各个门户中飞入,他仿佛早有预料,掌心迅速闪过一道光芒,挡开了刺向他的金光,就像两道利器猛烈地撞击,发出震荡回旋的响声。无相观大门被法术开启,我猛地回头,之间师父领着几名弟子赶至,神情严肃地注视着我和他。
此时师父已不再给我辩解的机会,师兄弟们也都一致认为我与魔教勾结,他自然是不在乎这些,只是从容地站到我前面,“抱歉张天师,我想向你带走一个人。”
“那便先问过我天师道法再说!”
“上一次,虽然与你打成平手,你以为真的能胜过我吗?”
他指尖轻举,一道气剑射向了我的一位师兄,竟是瞬间毙命。这无疑激起了师父与众同门的愤怒,这场生死之战已是在所难免,而我只能傻傻地坐在地上,眼瞳中略过变幻无常的刀光剑影,却好像失去了魂魄。
“沈云珏,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来与我助阵天师,难道你真的要叛师门吗?枉我还称你作师姐!”
他们的声音在我脑海中聒噪,我眼前已是天旋地转,我的手握在剑柄上,而这把剑究竟要为谁而拔?
那一瞬我毅然将佩剑抛下,独自走向那交织的光影之中,愿用自己的身躯来阻止这场争斗,即便是死了,也好了断我这些日子以来,纠缠在心中的死结。
猛烈的剑气在我眉心处倏然回转,他漠然注视着我,“你何必为他们做到这个地步?”
“厉盛空,请你离开吧,你也不必为我做到这个地步。我们本就不该走进彼此的生命里,是时候让我们都回到原点了。”
“他不能离开!天师道岂由你任意来去!屡次闯入我派重地,还杀伤我门下子弟,甚至试图以勾结来窃取我派机密,其心可诛!若放他离去,必将使天师道沦为魔教妖人的俎上鱼肉。”
不远处又来了数人,随即场上又多了几道刺眼的光芒,那碰撞散发的力道把我推开到数丈外。
没想到这场混斗一发不可收拾,这一次,竟然连师公也惊动了。纵使他有再高强的法术,足以抵抗住师父,他孤身一人也不可能强过两代天师的联手,况且还有弟子设法布阵,他根本没有胜算!
眼看他陷入苦战,我居然下意识地出手为他挡下数招。这一举动,我无疑将自己推向绝地,此刻我已不再是师父眼中的骄傲,而彻彻底底地成为,叛师之徒!
师公和师父全然没有罢手的意思,已经决意要将他置于死地。那夺目的光芒在我眼前略过,径直飞向他的胸腹,我原本站在他身旁,却在刹那间,将我自己推到锋芒前面,用我身体仅存的所有精力召出天师道法。我明白,在这股超乎我所有的力量前,无疑是以卵击石,只是我也不忍,看他在我面前死去,那便让我先他一步吧。
忽然,一股强大的灵力从我腰间的天师道令中腾起,化作一团屏障挡住了近在眉睫的光剑,奈何两道力量挣扎过后,道令的灵力已然衰竭,那光剑仿佛仿佛来自地界的呼唤,猛然穿透了我的胸膛。
“云珏,你……”恍惚间看到尊长门错愕的神情,接着无力地向后倒去。
还未来得及反应方才一切,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觉在一片黑暗中,有一片温暖在支撑着我的后背,不让我坠向地狱。
曾经有无数在江湖上流传的故事,正邪两道那些不顾苍生大义,欺师灭祖的痴男怨女,虽不被赞颂,却广为言传。我也会把那些当做茶余饭后的消遣,却从来不相信。道不同,不相为谋,两个在截然不同的环境,教义中成长的人,彼此应该只有排斥或是憎恨,又怎会让自己深陷其中。可是,没有到亲身感受的的那一刻,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世间,这人心的绝妙之处,正是它偏离常理的一瞬。变化无常,故为玄妙,一朝变化,今昔全非。也许那一刻是悖论,是恐惧,却也让我们看到了,别人永远都无法体会的世界。
当我再次睁开眼时,一度不相信自己活着,无比虚弱的身体只剩一丝痛感。也正是这一点疼痛,让我觉得自己还没死透,也让我对着陌生的穹顶,慢慢想起先前的片段,只觉得自己之所以还活着,仿佛是上苍留给我的惩罚。
这样躺着又睡醒,渐渐恢复了身体的知觉,我发现自己身处一处极其陌生而诡异的地方。上面望去的不是寻常房梁,而是开凿空阔的石壁,我忍着肢体的疼痛坐了起来,只见自己身周竟是一个密闭的石室,空空荡荡的,弥漫着浓郁的药熏。我侧过脸,忽然看见一个陌生男子坐在床榻旁,让我不禁惊了一下。
他见我动了,也冷冷地看了我一眼,然后便起身离开了。我试图坐起,但全身如同散了架一般,全然使不出力气。不一会儿,石室的门又开了,走进一个人影,我马上又警惕起来,只是身旁找不到任何防身器具,也只好静观其变。
“醒了吗?先把汤药喝了。”是他的声音。
他将我扶起,侧身倚在他的臂上,我接过他递给我的汤药,并没有马上喝下,问他这里是哪里?
“离火坛。你受了重伤,我将你带回来。”
离火坛……
我独自喃喃,再环视着四周的景貌,心中有种难言的滋味。忽而默默想起了天师道上熟悉的景物,师公师父还有众师兄弟们走过的那条山道,仿佛在怀缅着曾经的点点滴滴。
“师父……他们怎么了?”我问他。
“自是无碍,何必还要关心伤你之人?若不是有法术抵挡,只怕你会挫骨扬灰。”
“你便觉得,这件事与你毫无干系?你若不上天师道,我怎会落到如此地步?”他的话让我不悦,可我知道自己心里有恨,才如此愤然,我恨自己辜负了师门对自己的期望,恨自己朝秦暮楚,不能斩断情根。就算他不来相见,我终究还是负了师门。
他似乎不想争辩,便沉默了好久才道,“不管你怎么认为,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你还想回去吗?还是留下?你若想再回去,我不会拦你。”
事到如今,我还能回头吗?一步错,步步皆错,我也不是不知道,自己正在这歧途上,越陷越深,只是难以违背最真实的情感。
这一次,我为闯入天师道的厉盛空挡下同门的攻击,最后还随他出逃师门。这些,一定很快便传到每一个人耳中,我回去无疑是自投罗网,就算师父仍有心袒护,江湖正道人士也不会放过我。可是,我真的要留在离火坛吗?就算我破了戒,心里还是存留着道义和良心,即便我与天师道断绝了关系,又岂能转身投向异教?
他没有再追问,只让我躺下休息,“不急,就算你要回去,也要等你伤好了我才放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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